□陶灵

漫步重庆城，准确点说，是在渝中区的大街小巷，随处可见一道独特的景观：一棵棵苍劲的黄葛树在石壁、堡坎和城墙上生长，其根系紧紧扎进石缝，屹然而立。初春，它一片新绿；盛夏，如一把遮阳的巨伞；秋冬，其他树木凋零，它却依然郁郁葱葱。

这是重庆人引以为豪的一道风景，其坚韧的品性，也象征着重庆人坚韧不拔、顽强不屈的拼搏精神。1986年，黄葛树更成为重庆的市树。

可你知道吗，如此备受重庆人喜爱的树种，在95年前，竟然是重庆城禁止栽种的行道树。

“惟禁用黄葛树” 是真的？

说起重庆城的黄葛树，不得不提及一个人：任白戈，时任中共重庆市委书记。

回溯历史，民国十五年（1926年），重庆加快设市步伐，重视城市建设，1928年开始成批栽种行道树，树种选择本地良好的阔叶浓荫植物，但明文规定“惟禁用黄葛树”。

理由简单，它根系发达，有一定的破坏性，容易把马路、房屋和堡坎顶破。

同时，在民间，老百姓对黄葛树也有一种看法。旧时，西南一带的人家很少种植黄葛树，只有寺庙才栽种。老百姓对寺庙既敬畏又惧怕，认为那是藏鬼神的地方，黄葛树会招来牛鬼蛇神。第一个把轮船开到重庆的英国商人兼探险家立德乐，1883年4月第一次来到重庆时，看到城郊大路沿途都有庞大的黄葛树遮荫，树根部通常围着建有神龛，供人敬香、祈祷。

但是黄葛树适应性强，树干分枝多、树冠大，夏天遮荫效果非常好。如果不能利用，实属可惜。1958年，重庆市市中区(即现渝中区)路树队首次在长江路试栽黄葛树作行道树。经考证，重庆市园林部门认为，重庆城石多土少，确实适合栽种。黄葛树虽有一定的破坏性，但保护性更强，只要栽种得当，还会有效地保护房屋和堡坎。于是，将黄葛树列入21种行道树之中，并制定了《重庆市行道村规划》。

规划虽然有了，但距离实施却有一个过程，很多人，甚至市政园林部门的人员对栽种黄葛树也有抵触情绪。1960年9月，重庆市中区绿化办决定，当年冬季和来年春季补栽行道树时，栽种1408棵黄葛树，并在植树造林5万余株树苗中计划黄葛树树苗4807株。后因黄葛树种树及种苗缺乏，计划没能实现。到1962年7月，重庆城14300多株行道树中，仅有黄葛树15棵。

其间，因为中共重庆市委书记任白戈的支持，黄葛树得以广泛栽种，他多次强调：黄葛树树身宏伟，枝叶茂密，覆盖面大，完全适合山城遮荫降温的需要，并指示园林部门“大栽黄葛树，迅速解决遮荫问题”。市政府分管园林绿化工作的副市长邓垦，与任白戈的观点一致：劳动人民喜欢黄葛树，垭口、码头、车站……只要有黄葛树就有群众来歇凉休息，因此，黄葛树成为群众树、乡土树……

之后，黄葛树作为行道树栽种得到充分重视。据1979年的统计，重庆城10024株行道树中有黄葛树2346棵。进入1980年后，是黄葛树作为行道树骨干树种栽种卓有成效的时期，市中区绿化办大量购进黄葛树种树，严把挖、运、种质量关，至1985年底，重庆城行道树中已有9577棵黄葛树。在城区多条马路行道树树种中，黄葛树名列前茅，深受重庆人喜爱。因此，1986年7月，在重庆市第十届人大常委会第19次会议上，黄葛树被批准为重庆市市树。

路边堡坎黄葛树 是人工栽的？

重庆夏天是全国著名的“火炉”，城建在山上，山又在城中，道路两旁，有很多挡土的石堡坎，或岩石上敷有一层三合土护面，夏天辐射热大，平时看上去也不美观。

为改善这个状况，20世纪50年代末，市中区绿化办制定城区《立体绿化规划方案》，包括岩壁垂直绿化、单位墙体绿化、屋顶绿化、阳台及室内绿化四个方面。这种绿化概念，事实上至今也符合城市居住的环境理念。

重庆城石坎和城墙上生长的黄葛树，属岩壁垂直绿化范围。《立体绿化规划方案》制定前，市中区路树队在朝天门城墙和北区路岩壁上进行试点，最先选择爬壁虎、夹竹桃等植物品种。因人为践踏、土层瘠薄，以及养管工作没跟上，除潮湿处的夹竹桃成活外，其余大部分死亡。1959年2月，市中区绿化办专门找来石工，从5公里外运来新土，在临江门、一号桥、七星岗一带的石壁堡坎上，再次试栽迎春花、爬山虎、七姊妹等藤蔓植物。路树队工人操作时，用绳子拴在腰上当保险绳，在石壁上打洞、填土、垒石块，或在石坎缝里插栽。这次试点成功，基本上实现了这些路段的垂直绿化。

接着，1960年春秋季，市中区路树队在城区佛来洞、燕子洞、和平隧道等8处悬崖陡坡和石壁堡坎上，栽种10多种植物，第一次少量试栽黄葛树。成活后，1961年秋，开始在朝天门至望龙门一带的城墙上，大量栽种黄葛树苗。他们用填土的办法，在石缝中一共栽下3260株。

此后，1963年至1966年，市中区路树队大搞垂直绿化，在南北区路、中山四路、石板坡、菜园坝、储奇门等城内主要道路的城墙、堡坎、悬崖陡壁上，栽种黄葛树苗和爬山虎、夹竹桃、迎春花等植物总计10多万株。爬山虎、夹竹桃、迎春花等藤蔓植物因各种原因，损坏、死亡殆尽，唯独大量的黄葛树存活下来。到1975年，朝天门、观音岩、中山四路、临江门一带的城墙、堡坎上，黄葛树苗已长成浓荫大树，盘根错节地依附在石壁上，形成了一道具有山城特色的独特景观。

看到喜人的效果，1978年至1985年，区绿化队在北区干道、长江路、两路口、长江大桥北桥头等新建堡坎上，继续栽种黄葛树苗和其他藤蔓植物，逐渐形成了我们今天看到的城市黄葛树奇特景观。

而当年重庆城的垂直绿化工程，在全国也属罕见。

是“黄葛树”还是“黄桷树”？

黄葛树为什么能贴在石壁、堡坎和城墙上生长？

黄葛树的种子比蒲公英的还小，不需要太大的生长空间。它还属“气生根”植物，与“土生根”不同，只需少部分的根系置身土壤中就能成长，裸露的根须还可直接从空气中吸收水分，它的根系需要的氧气，比土壤更为重要。

此外，随着重庆城栽种的黄葛树多了，加之风与鸟的传播，后来一些石坎上也自然生长出了一些黄葛树，但这些都不足以构成今天重庆黄葛树的奇特景观。

在重庆，常听到一种说法：哪个季节栽的，黄葛树就在哪个季节落叶。这其实是一个误传！黄葛树是冬青树种，介于落叶与常绿植物之间。它的特点是树叶寿命延长了，本应在深秋初冬季节落叶，而延长到第二年的仲春与初夏时节。

黄葛树分为三个品种：大叶黄葛树、二叶黄葛树和柳叶黄葛树。大叶黄葛树一般在秋冬落叶，二叶和柳叶黄葛树多在仲春初夏落叶。重庆黄葛树的主要品种恰好是二叶黄葛树，三至五月落叶，且一落叶，马上就会长出一片片新的嫩叶出来。甚至有些树会边落叶边发新芽，一树两景：凋零与生机并存。

笔者从小就对黄葛树心存好奇，那时候下川东一带地区都喊“黄桷树”。初中时读了《松树的风格》和《白杨礼赞》后，在1978年版的《现代汉语词典》里查找黄桷树，结果只有“黄葛树”。注解：落叶乔木，叶子卵形，平滑有光泽，花托球形。木材暗灰色，质地轻软。

当时笔者想，黄桷树的叶子也是卵形的，而球形的花托可能就是重庆人俗称的“黄桷泡儿”，于是认定“黄葛树”便是“黄桷树”。一次写作文，把“黄桷树”写成“黄葛树”，结果被老师画了个叉。事后和同学“吹嘘”：老师也有判错的时候，便拿出作文本和《现代汉语词典》作证据。

“黄桷树”纯粹是地地道道的“重庆制造”。重庆地方话中“角”与“葛”读音一样，重庆人想当然地认为树木名称都应加个“木”旁，像铜、锰、锌加“金”，鳝鱼、鲤鱼、鲫鱼加“鱼”一样。于是，有了“黄桷树”的叫法和写法，久而久之成了习惯，叫“黄桷”的地名在重庆也比比皆是。

哪知，加了“木”旁的“桷”应读“jué”，平常没几个人去翻字典，老一代的人说普通话也是“椒盐味”，直到有人提出弄错了，才恍然大悟。于是，近几年书面文字都改成了“黄葛树”。但写“黄桷树”，重庆人也都懂。

（作者系中国作协会员）

延伸

1000岁！重庆最老黄葛树

2022年1月，在重庆市第五次城市古树名木普查结果中，位于江津区白沙镇复建村的一棵黄葛树，被确定为重庆最老的城市古树，树龄达1000年。从空中俯瞰，这棵古黄葛树犹如一把巨大的绿伞，为一旁老街上的人们遮阳挡雨。

而重庆主城区最年长的黄葛树，则生长在巴南区麻柳嘴镇人和桥村，迄今已有800岁。远远望去，绿意盎然的这棵黄葛树，犹如一颗绿宝石镶嵌在山坡上。村民介绍，在上个世纪60年代，这棵黄葛树就已成了当地的“明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