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次:006 作者:来源: 2023年01月21日
红军烈士墓
中央红军长征过綦江示意图
在红军司务长牺牲的村庄采访送饭者和掩埋者的后代
红军住过的石壕老街
□郑劲松
1月19日上午,一个老同志急匆匆走进我所在的档案馆办公室。
“88年前的1月21日,红一军团经过綦江,这是中央红军唯一一次、也是首次入渝。你应该写篇文章给《重庆晨报》啊!”读者向作者点题,犹如听众向歌手点歌,《重庆晨报》搭建起的这道“朝天门”正在洞见历史,令人动容。
这位老同志本身就令人动容:曾自驾走完红一、二、四方面军和红25军全部长征现存近300个遗址和纪念馆,还走完全国各地现存的抗战时期八路军、新四军办事处遗址,连河西走廊的西路军征战遗迹遗址也去寻访过三次。他边走边写生绘画,被媒体誉为“红色寻访写生第一人”。
他就是西南大学美术学院退休教授刘增宪。
之所以忙不迭地来报料,在他看来,红军过綦江历史意义重大,这一则“历史上的今天”值得再次书写。
新年来临之际,当是一炷心香,致敬那段历史,缅怀牺牲在綦江的红军烈士。
A
红军为啥过綦江?
保卫遵义会议,佯攻重庆
中央红军到綦江,与中国革命“伟大转折”的遵义会议密切相关。
1935年1月15日至17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在遵义召开扩大会议,史称遵义会议。党史这样描述:“这次会议是在红军第五次反‘围剿’失败和长征初期严重受挫的情况下,为了纠正博古、王明、李德等人‘左’倾领导在军事指挥上的错误而召开的……这次会议,在极端危急的历史关头,挽救了党,挽救了红军,挽救了中国革命,在中国共产党和红军的历史上,是一个生死攸关的转折点。”
此前的1月9日,红军一军团攻占了贵州桐梓县城,其先头部队继续向松坎、綦江方向推进。所以,最先抵达綦江的,其实是中央红军的先头部队。
虽然中共中央政治局决定在遵义召开生死攸关的重要会议,但周遭的形势依然严峻。为保卫会议顺利召开,红一军团派出一师二团,在团长龙振文和政委邓华率领下,进驻綦江羊角,扼守川黔交界的酒店垭关隘,监视驻扎在綦江九盘子、贵州酒店垭一带的川军二十一军“模范师”第三旅廖海涛部队和驻扎川黔边界的川军二十一军“模范师”第四旅潘佐部队。
1月17日至20日,红一军团大部队在松坎休整了四天,并在此等待开完遵义会议的周恩来等领导同志赶来会合。需要说明的是,毛泽东、朱德、彭德怀等同志是带领红三军团,经娄山关向土城、赤水进发。遵义会议以后的行动计划是经川南渡过长江,打到四川去,和红四方面军会合。
1月21日清晨,红一军团直属队和第一、第二师8000多人,在周恩来、董必武等率领下,以红一师作前卫、红二师作后卫,从松坎出发,经箭头垭和黑镜塘,当天下午到达綦江的石壕(当时叫石壕场)。
当天上午,驻守羊角场的红二团也奉命经箭头垭赶往石壕方向。据《红色綦江》一书采访的老百姓回忆,红军到达石壕时,当地百姓有的站在路边欢迎,有的端茶递水,主动和红军攀谈。当晚,一部分红军留在石壕场宿营,一部分则继续前进,驻扎在石壕的李汉坝一带。
红军驻扎石壕期间,军团部设在石壕场上的禹王庙(旧址在现石壕小学内),周恩来、董必武以及一军团首长们均住在庙内;第一师师长李聚奎、政委黄苏、参谋长耿飚、政治部主任谭政,第一团团长杨得志,政委黎林,第二团团长龙振文,政委邓华;第二师师长陈光、政治委员刘亚楼、参谋长李堂萼、政治部主任符竹庭,第四团团长王开湘、政委杨成武,第五团团长张振山,政委赵云龙,第六团团长朱水秋、政委王集成等分别住在石壕场周边的万天宫、肖公庙、火神庙、土主庙等地。
1月22日凌晨,部队开拔,经梨园坝向贵州温水、良村、东隍等地进军赤水。与红三军团会合,由此谱写了“四渡赤水”的经典战例。
B
五名牺牲的战士,至今不知姓甚名谁
司务长只是为了还老百姓的筲箕
红军过石壕并没有打仗,怎么会有五名战士在石壕牺牲呢?
1935年1月中旬,在贵州松坎,红一军团先头部队将地方反动武装——贵州盐防军一举击溃,其中的盐务军一名队长叫姜金全的,率残部四十多人窜到渝黔交界的尧龙山躲藏。
1月21日,红军大部队经过尧龙山时,被姜金全发现,他在山洞中指挥手下开枪射击,妄图阻止红军前进,结果被打得落花流水,望风而逃,姜金全的舅子杨立刚被打伤。姜金全怀恨在心,又鬼鬼祟祟尾随在红军后面。当天中午,一部分红军战士在箭头垭(渝黔交界处)休整。午饭后,继续前行。这时,有人向红军首长反映,在箭头垭时,用随身的苏区纸币向老百姓买了物品,还没兑换,还有借的老百姓炊具筲箕等尚未归还。于是,首长决定留下一名红军司务长和两名战士做善后工作,返回去归还借用老百姓的物品,并用银元兑换前面战士们购买物品时支付的苏区纸币。
司务长和两名战士走到箭头垭街上的赵家,正准备归还借用的筲箕时,遭遇尾随而来的姜金全等人。司务长和两名红军战士在敌众我寡的情况下,奋勇还击。其中一名战士当场牺牲在箭头垭街上(遗骨至今留在箭头垭,贵州省桐梓县尧龙山镇立有红军烈士纪念碑);另一名红军战士负伤,司务长掩护受伤战友突围后,自己也身负重伤,落入盐防军之手。
盐防军将司务长的挎包、饭盒、筷子、银元(十四块)和苏区纸币搜去,并对他施行“踩杠子”“灌石灰水”“醒酒”“穿心杠”等酷刑,要他交待红军的组织概况、行军路线、作战部署以及自己的姓名、职务等。司务长被折磨得遍体鳞伤,始终坚贞不屈,拒绝回答。当天晚上,盐防军又将司务长捆绑到石壕镇羊叉村(现长征村)的牛角尖,吊在农民赵兴伍家的坝子边一棵桑树上,脚尖触地,吊了整整一夜。
笔者和刘增宪教授曾专程去过这个院坝寻访,那棵古桑树依然健在,高大笔直。赵兴伍已经去世,他的侄子一家住在这里。侄子时常听赵兴伍讲起关于红军司务长的英雄事迹,他们家也一直保护这棵见证英雄的古桑树。
88年前的那天,綦江地区大雪纷飞,寒风凛冽。赵兴伍看见吊在树上的司务长衣衫单薄,伤痕累累,血渍斑斑,又饥又寒,趁盐防军在屋内围着火炉狂欢滥饮之际,偷偷给司务长送去一碗稀饭。赵兴伍后来说,他永远记得司务长用微弱的声音说的几句话:“老乡,我们是从江西过来的,是中国工农红军,专门为穷苦人打天下的队伍,我已经不行了,你赶快把饭端回去吧,不然他们看见,会连累你的。”说完便连连摇头。赵兴伍见红军司务长坚持不肯吃饭,又担心被屋里的匪徒发现,只好含着眼泪把饭端了回去。第二天,姜金全派其部下爪牙赵汉阳、杨安洲、张麻子等人,用绳子捆住司务长手脚。
“匪徒用木‘杠子’穿过绳子,像抬猪那样,抬到山上的茅坝坪残忍杀害。就义前,本已奄奄一息的司务长使尽全身力气高呼‘中国工农红军万岁’等革命口号。土匪杨安洲见司务长高呼口号,就用匕首残忍地割掉了司务长舌头,另一个匪徒向司务长开枪,司务长壮烈牺牲……”寻访现场,赵兴伍的侄子转述这段话时眼角湿润,笔者和刘教授泪流满面。
盐防军离开后,当地百姓杨贵华、杨宪州等将司务长的遗体就地掩埋。上世纪60年代,原綦江县石壕区公所、羊叉乡政府在茅坝坪红军司务长牺牲之地修建了红军烈士墓。1981年,石壕镇政府在石壕场边的苗儿山下重新修建了红军烈士墓,将红军司务长和其他4位在石壕镇境内因受伤而牺牲的红军烈士遗骸迁葬到此。
司务长等5名烈士,经过多年查考,至今依然不知姓名籍贯,但当地老百姓都知道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叫“红军”。什么是红军?红军是什么样的一支军队?共产党领导的部队为了谁?88年前的老百姓口里不能说,不敢说,但看在眼里明白在心头,他们和盐务军,以及其他旧军队是那样的不同。
司务长等人不外乎是为了归还做饭用过的筲箕——即使当时的老百姓眼里也值不了几个钱的炊具,不外乎兑换前面战士购物所用的、当地根本用不了的苏区纸币——但承诺后面有人来用银元换。这兑换的不仅仅是银元,而是人民的信任。
中央红军长征过綦江后,石壕民间传唱起一首歌谣:“石壕哪年不过兵,过兵百姓不安宁。唯独当年红军过,一来一去很清静,不拿东西不拿钱,走时地下扫干净。”
(作者系西南大学校史馆馆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