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天门,大码头,迎官接圣;翠微门,挂彩缎,五色鲜明;千厮门,花包子,白雪如银……
版次:011 作者:来源: 2023年02月10日
俯瞰重庆市渝中区通远门 重庆日报供图
□李正权
只要是城(当然不包括现代的城市),就有城门。我不知道其他城市有没有城门歌,重庆是有的。重庆的《城门歌》实际上是民谚,是民谣。重庆人小时候几乎都将其当作儿歌来唱过。《城门歌》虽然有多个版本,但不管哪个版本都抑扬顿挫,朗朗上口,接地气。
《城门歌》是谁创作的,是什么时间出现的,不得而知。据推测,可能是某个初识文墨的人编出来后,在下层社会中流传。其间,有人不断进行补充、修改、完善,才最终形成。歌词中所指称的事项,当然可以作为我们考察重庆历史的参考,却不能因此就作为定论。
且以流传最广的版本为例:朝天门,大码头,迎官接圣;翠微门,挂彩缎,五色鲜明;千厮门,花包子,白雪如银;洪崖门,广船开,杀鸡敬神;临江门,粪码头,臭得死人;定远门,较场坝,舞刀弄棍;通远门,锣鼓响,看埋死人;金汤门,木棺材,大小齐整;南纪门,菜篮子,涌出涌进;凤凰门,川道拐,牛羊成群;金紫门,恰对着,镇台衙门;储奇门,药材行,医治百病;人和门,火炮响,总爷出巡;太平门,老鼓楼,时辰极准;太安门,太平仓,积谷利民;西水门,溜跑马,快如浮云;东水门,有一口四方古井,正对着,真武山,鲤鱼跳龙门。
这首《城门歌》中城门的排序让人不好理解。总体上看,从朝天门开始,是逆时针方向排列的,但翠微门和西水门却弄错了,翠微门在朝天门的顺时针方向第一位,而西水门又在朝天门逆时针方向的第一位。这样排列,是不是因为东水门句子较长,需要摆在最后而造成的呢?不得而知。
不同版本的《城门歌》,个别字句往往略有不同。例如“南纪门,菜篮子,涌出涌进”,有的说成是“南纪门,瓜菜果,码银堆金”。不用推敲就知道,后者是文人语句,老百姓不会把瓜菜果比喻成金银,“码金堆银”与民谣的性质不符。又例如“东水门,有一个四方古井,正对着,真武山,鲤鱼跳龙门”,有的说成是“东水门,正对着,鲤跳龙门”,或者是“东水门,真武山,四方古井”。很显然,这是文人为了追求句子统一而简化了的。一简化就显得文绉绉的,与前面的语句不协调。
毕竟是民谚民谣,毕竟是下层社会的产物,《城门歌》也就说不上有什么艺术。虽然有诸如“五色鲜明”“白雪如银”“快如浮云”之类略显雅致的句子,但更多的是“医治百病”“时辰极准”“总爷出巡”之类大白话,并无多少意思。编此歌的时候,重庆城人口不多,景物或事物也有空缺,好几座城门甚至找不到可以拿出来说的东西,因而凑合的句子也多。典型的是“金汤门,木棺材,大小齐整”。直到开埠之前,金汤门内都住户极少。那附近有放牛巷,说明当年那一带还是可以放牛的,也就是一片荒山荒坡而已。由于没有可多说的景色、故事、场景之类,只好巴在前一句“通远门,锣鼓响,看埋死人”之后,来了一句说棺材的。通远门外埋死人,为何要把卖棺材的弄到金汤门去呢?未必通远门就不可以卖棺材了吗?
同样的,“凤凰门,川道拐,牛羊成群”也是张冠李戴。川道拐和宰房街都位于南纪门城外,与凤凰门相距至少一两百米,在当年可谓风马牛不相及。为什么要把川道拐、宰房街(杀牛羊的地方)安到凤凰门来呢?让人莫名其妙。很可能凤凰门没有可说的话,只好将南纪门的事搬过来,否则整个歌谣就可能形成一个漏洞。
除了张冠李戴,还有一些句子可能让现代人误解。例如“翠微门,挂彩缎,五色鲜明”。有人就把“彩缎”理解成为彩色的绸缎,甚至编故事说那里住了很多卖绸缎的陕西人,因绸缎被雨水淋湿了,挂出来晾晒,因而就“五色鲜明”。陕西路与翠微门之间隔着好几条街,陕西商人怎么会住到翠微门附近去呢?除了极少数大商人之外,古代经商的人几乎都是前店后宅或下店上宅,不能用现代人的眼光去衡量当年的商人,想当然解释歌词的句子。陕西几乎不产桑蚕,也不产绸缎。陕西商人主要经营钱庄业务,与绸缎几乎无关。翠微门这句话说的是早上太阳还没有从涂山上升起来的时候,那涂山上的天空就像彩缎一样,赤橙红黄,五色鲜明。天空上“彩缎”的五色倒映在长江中,长江也灿烂起来。天上江面辉映,再有涂山的青翠协调,那美景想想也让人心醉。
还有人对“西水门,溜跑马,快如浮云”进行想象,说是有商人为了赚钱,弄了几匹马在那儿,为市民提供骑马的娱乐。这更是把现在的事硬套到古代去了,让人哭笑不得。朝天门与千厮门相距七八百米,其中有六七百米相对平坦,相对笔直,在重庆城7.7公里长的城墙中可谓绝无仅有。那城墙上或许可以溜马跑马,或许当年驻军也在那儿溜过马跑过马,于是就有了这样的民谣。那样的年代重庆城有几个人吃了饭没有事干,要跑马娱乐?
读《城门歌》不能随意想象,更不能因某个词句就妄加判断。
有一首川江船工号子,也是唱重庆城的,也可称为《城门歌》。其中有“东水门白鹤亭香火旺盛,正对着真武山古庙凉亭”的语句。我家曾经长期住在白鹤亭,位于朝天门与东水门之间,靠近翠微门,一直属于朝天门管辖。没想到那条小小的陋巷竟然在一两百年前就进入了民谣(号子也可以算一种民谣),说明我家所住的那条陋巷历史真的很悠久。原来,此处曾经有一座小庙,那庙门上装饰有白鹤,那庙里有小亭,形成街巷后,就叫做了白鹤亭街。据老人们说,小庙后来没有了,但小亭还在。小巷临江一侧有一小桥,小亭就在那桥头。倚坐亭里,可望河对门涂山上不时飞过的群群白鹤。直到20世纪六七十年代,每到夏秋时节,夕阳西下,都还可以看到群鸟翻飞的美景。不过,那已不是白鹤,可能只是白鹭了。我却感到疑惑,疑惑的不是将白鹤亭划归东水门,而是“香火旺盛”。白鹤亭那地方原来是一面陡坡,不可能修建大型建筑。一座小庙,怎么就会“香火旺盛”呢?东水门城里虽然有禹王宫、广东会所、江西会馆等,但那都是会所而不是严格意义的寺庙,不可能“香火旺盛”。东水门城外那坐虎石上原来也有一座小庙,据说只有一个和尚,也不可能“香火旺盛”。东水门城外的其他地方全都是悬崖陡坡,似乎也不可能再有其他寺庙,怎么就“香火旺盛”了呢?百思不得其解,还望知道的朋友指教。
(作者系重庆市公安局政治部退休职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