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德骑

川江之上的景观，最出名的当数涪陵白鹤梁，其次就是江津的莲花石。老人们讲，人活一辈子，能见一回莲花石，就算是有福之人。

1981年初春，长江水枯，百年难得一见真容的莲花石终于露出水面。在一枚莲花花瓣上，刻着一首字迹娟秀的古诗，作者是明代的谢秋芳。她究竟是何许人？又经历了怎样辛酸坷坎的遭遇？

40年前 我们登上莲花石

莲花石，位于重庆市江津区城外长江江心之中，北临浒溪口，南对东阜门，长年隐于汹涌的波涛之下，和涪陵白鹤梁一样，只有在江水极其枯竭时才会显露尊容。此石共由36块大小不一的礁石组成，因其状如莲花而得名。

江津当地有民谣曰：“莲花出水兆丰年”“花水灿烂报丰收”，意思是只要它露出水面，当年定然风调雨顺五谷丰登。莲花石石刻记载：宋乾道辛卯（1171）年正月十九日，莲花石露出水面，直到明洪武二十五（1392）年闰十二月卅日又才重见天日，其间经历了221年；其后再现身影，是明嘉靖丙午（1546）年正月初八，其间又经历了154年。

1981年初春，由于当年河水极其干枯，莲花石终于露出水面。机会难得，当时江津文化馆租了一只小船，组织了一批文学青年前去采风。记得同行的有王逸虹、梁平、罗学蓬、钟志海和肖敏等人。

早晨，我们一行人从东门河边上船，缓缓向长江北航道旁的莲花石划去。站在船头，举目远眺，遥远的江心中，几十块大小不一的礁石，在雾霭中若隐若现，宛如一朵硕大的莲花盛开在江面。虽是枯水时节，然江风扑面，水燕翻飞，江流自西而来，浩浩荡荡向东流去，大江气度依然不凡——难怪古人说，此石是夏禹治水时，刻意留下来“锁风烟”的江心砥石。

莲花石上

刻有凄美诗句

不一刻，船靠莲花石，大家踏上莲花花瓣，只见礁石上稍稍平整之处，几乎都镌刻着古人题写的诗词，大大小小的题刻，约上百处。这些诗词，字迹各异，年代久远的已有上千年历史。

风平浪静，我们一边咏读着石上的诗词，一边慢慢朝莲花中央走去。莲花中央，镌刻着乡人、明代太子太师、工部尚书江渊的一首《七律》：“江心砥石激奔湍，砥柱中流障百川。每视低昂觇水候，还将出没兆丰年。根同海底千寻玉，形出峰头百丈莲。一自神功疏凿后，独留万古锁风烟。”

吟咏完江渊诗句，我独自往前走去。在另一枚花瓣上，刻着一首字迹娟秀、书法通神的古诗。我俯下身，用水冲去上面的泥浆，情不自禁读了起来：“买舟重到几江滨，烟水空朦夜月新。回首琵琶歌舞处，翠钿冷落不成春。幽怀脉脉少人知，身似杨花萎地时。不耐闲情春梦冷，石莲台畔写愁诗。”

此诗有感而发，情感真挚、楚楚动人，再看落款，原来是泸阳一位名叫谢秋芳的女诗人所写。这首诗旁边，竟还有好几首后人步和的诗句。但细细一读，无论是古时有名的文人，还是曾经为官的县令，都还没有超过这位女诗人水准的——这个谢秋芳，究竟是什么人，竟写出如此情真意切、凄凉哀婉、动人心弦的诗句来？

奇女谢秋芳

真人还是传说？

先前，曾听老人讲过一个“一代名妓跳江殉情”的故事，这个故事讲得很离奇，也很凄美，讲故事的人声音发哽，听故事的人也眼睛潮湿。这个故事，几百年来在川东，特别是江津一带流传很广。讲故事的人还言之凿凿地说：先前，人们还在江对岸的浒溪河边，为她建了一座衣冠冢，衣冠冢前有一块碑石，碑石上还刻着纪念这位巴蜀奇女子的文字呢！

可没想到，这个凄美的爱情故事，就发生在明代这个谢秋芳身上！当时听这个故事，以为只是民间传说而已，可在这江底的莲花石上，却有着确凿的记载，得到了真实的印证！

为慎重起见，采风之后，我又查阅了历年的《江津文史资料》，以及《江津民间文学》《江津莲花石诗文辑注》等史料，这才弄清了故事的来龙去脉，确认这是江津历史上发生的一个真实事件！

明崇祯年间，在泸阳（今泸州）有个名妓，姓谢名秋芳，她的身世与川西女诗人薛涛相似，既聪慧佳丽而又多才多艺，尤以吟诗作赋、抚琴歌舞见长，因而名闻川南川西。她虽为歌妓，却始终守身如玉，只与文人雅士交往。在与文人雅士交往之中，多是鉴赏文墨和唱和诗词。

当时，江津有个叫杨生的进士，外放泸阳为官。杨生品行端正、气度不凡、才华横溢，深得秋芳爱慕。杨生也倾心秋芳的美貌，更敬重其才艺人品。两人相互爱慕，意笃情真。后因杨生被人诬告受贬，罢官夺俸。杨生原本想在泸阳为秋芳赎身，因为官清廉，囊中羞涩，为秋芳赎身只能成为泡影。万般无奈，只好返回家乡江津。临走时，他向秋芳承诺：回乡凑够赎金就来接她，二人同归乡里，共结连理，男耕女织，白头偕老。

未曾想，杨生回乡后一年多，东奔西走、东挪西凑，始终不能凑足赎金。想起临走对秋芳的承诺，又忧又气又急，郁郁之中身患重疾，终因医治无果吐血而殁。

多情重义

跳江以身殉情

两年后，秋芳自赎其身，她顺江而下，赶往江津寻找秋生。一到江津，方惊闻杨生噩耗，肝肠寸断，痛不欲生。那年也是长江水枯，莲花石开，杨生挚友为排遣秋芳忧伤，邀其共游莲花石。未曾想，秋芳来到莲花石上，望着滔滔而逝的江水，泪如雨下。少顷，她在莲花石上焚香祭奠杨生后，留下身上一件披风和诗稿，趁人不备，毅然跳下滚滚长江，以身殉情……

一个风尘女子，竟如此多情重义，真是感天动地。乡人闻此悲讯，无不为之感慨唏嘘。人们络绎来到莲花石，为这位烈女子烧钱化帛唤魄招魂。时过不久，乡人聚资，在正对莲花石的浒溪河边，修建了谢秋芳的衣冠冢，并在莲花石上刻下她的遗诗，悼念这位义薄云天的女子。

（作者系中国作协会员 图片由作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