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长每天清早坐四人抬轿子,飞快跑出通远门去荒山坡 ■女子借用别人家厕所要说“请您让我看您家杀鸡”

重庆的方便掌故

版次:009    作者:来源:    2023年03月16日

旧重庆商店多,厕所稀少。

筷子街公厕

1946年,重庆市长张笃伦

□杨耀健

一桶洗粪水

毁了渝城八景之“洪崖滴翠”

据史料记载,先秦时代的民居厕所与猪栏相邻而建,都称之为溷。采用这种搭建模式,是为了方便搜集人畜粪便,作为农作物的肥料。这种最原始的厕所,有的农村至今仍在使用。

直到清代晚期,重庆官府才出钱修建公厕,被称为“官茅厕”。其外形为土墙加茅草顶,十分简陋。这些厕所数量很少,由街坊保甲管理,夜间照明只有一盏油灯,老百姓由此编出歇后语:“官茅厕的油灯——各照其事(屎)。”

旧时民间有随处供奉土地菩萨的习俗,因此在一些公厕里也出现了“屙尿土地”。就是在小便槽内凿出倒立的人形、金钱形或梅花形,人们对其撒尿,称之为“屙尿土地”,据说人形是传说中的大盗“赛昆仑”,飞檐走壁。有的公厕尿槽边,还特地雕有土地石龛呢。

重庆有句俗话:“水火不留情 屎尿胀死人。”说的是内急是一件大事,不可小觑。然而在漫长的岁月里,这件大事并不受重视,好像不值一提。那时居民多在家中自备便桶,每到傍晚,就有近郊农民挑桶进城,沿街收粪水。大公馆、大商号及官茅厕则由农民承包清除。老城面积小,七星岗通远门外就是菜地、农田,城内空地也准许养猪、种菜,现渝中区戴家巷有段街道,旧名就叫韭菜园。

农民收走粪水后,居民便当街清洗便桶,污水倒入阴沟。上半城污水的总出口,从大阳沟流向香水桥(现沧白路),泻下洪崖洞,日积月累,最终毁坏了素有美名的渝城八景之一“洪崖滴翠”。

老重庆城原为巴县县城,清末耿宝奎任巴县知县时,南纪门居民杨金山看准经营粪便有利可图,乃邀约星相师周光福,一道向耿宝奎申请承包。他们获得官方批准,在南纪门长江边辟建粪码头,负责揽运下半城粪便事宜,重庆的粪便这才有了集散处。同时,上半城也在临江门嘉陵江边修建粪码头,曾有一个小地名就叫粪塘湾。

一桩大生意

既有帮派也催生职业公会

既然有人承包,有码头,便会衍生组织规章,也可能派生把头恶霸。杨金山把持南纪门粪码头几十年。临江门粪码头大大小小的把头则不止一人,其中之一的李某,会些拳脚功夫,为特务充当过打手,是临江门大恶霸连绍华的兄弟伙。连绍华也吃经营粪便的钱,新中国成立后被镇压。

粪把头在码头搭篾席棚,招收流浪苦力做挑夫,到大街小巷去掏粪,粪帮各有地盘,互相不得逾越。码头备有专用木船,从城内搜集的粪便在这里装船运往四乡,售给农民。为了增加重量,把头还要往粪里渗沙注水。掏公厕是挑夫的义务,居民要求帮忙掏私人厕所,必须事先与把头协商报酬,如果谈不妥,待到家中粪坑满溢,再去求人便要层层加码。

粪把头赚的钱,除开支挑夫的工资,和向卫生部门纳税进贡,仍大有油水。尽管重庆没有上海式的肥料公司,但本地的粪把头也的确发了财,例如连绍华养有马匹骑坐,李某则购有手枪,耀武扬威。

20世纪20年代,曾有人在半边街(原群众艺术馆附近)设立沼气灯厂,利用粪便发电,这本是一桩新生事物,变废为宝。但这家沼气灯厂规模太小,电力不足,市民不满,又嫌臭气难闻,未开多长时间就宣布停业。

1929年2月重庆建市,当局颁布了组织社会团体、同业公会的法规,把头们组织挑粪工也成立了重庆市运肥业职业公会,会址在厚慈街,推选杨金山为理事长,共有会员1000余人。他们按行帮规矩取名“五花帮”,意为排泄物乃五谷所成,并将农历十月初一牛王生日定为会期,祀奉牛王及关帝君。

运肥业职业公会势力颇大,如果他们罢工,重庆城的卫生状况不堪设想,因此当局一般不去招惹他们。抗战时期普遍实行壮丁制,但却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那就是工人不当壮丁,而挑粪工属于工人。有一年,兵役局无意中将一名挑粪工抓走,导致挑粪工集体罢工,全市公厕私厕的粪便立即四溢成灾,到处臭不可闻。各界人士纷纷到市政府抗议,兵役局只有乖乖放人。另一次因法币贬值,物价飞涨,各客户应缴的除粪费未缴,再次引发挑粪工罢工。警察当局对此一筹莫展,只有转告各客户,说是水涨船高,请大家多多包涵,涨点费用了事。

据文史老人讲,早年本城驻军的一位师长,每天清早就坐四人抬的轿子,飞快跑出通远门,到荒山坡上去上厕所。为啥?嫌军营的厕所臭。

一声“杀鸡”语

曾是人们上厕所方便的代称

清代的官茅厕没有女厕所,民国的公共厕所虽增设了女厕,但公厕照例不装门板,女厕也只用一块破席遮羞,良家妇女不敢去。那时妇女上街前主动少饮水,实在有内急,往往向就近居住的房东求助。

抗战时期国民政府西迁重庆,推行“新生活运动”,开展识字、体育、守时、节约、禁烟、禁赌、使用国货、集体婚礼等多项活动,但是同样忽略了修建公厕。

战时逃难到重庆的上海难民王秀娅在回忆录中写道:“我和朋友去督邮街逛商店,走了几家店铺后想上厕所,商店伙计说没有厕所,只有找居民帮忙。好不容易找到一家,有马桶,这才如释重负。没想到战时的首善之区,竟然没有公厕。”

在话剧《民族万岁》中,便有这样一个细节:救亡女青年搞宣传,想上厕所无处可去,只好向吴茵饰演的居民老太太请求:“请您让我看您家杀鸡。”一时间“杀鸡”成了方便的代称,有如现在说要去“一号”。

重庆建市时修建的中央公园(今人民公园)建有女厕所,凡如厕者均送手纸,便后可用一瓢水冲干净,但要收费。一些游乐场地如“陶园”“生生花园”等花园式餐厅,也设女厕,但门口有女服务员索取小费。《大公报》报社及一些大商号的厕所采用木质的蹲位,颇清洁,虽有女厕,却不对外开放。这些厕所其实大多姓“私”不姓“公”,人们难以共享。

两个大公厕

解了人们进城逛街的小尴尬

这种恶劣情况拖了若干年,即使重庆定为陪都时也没有显著改变,普通老百姓由于贫困,不愿意花钱去上厕所,随地大小便的现象依然此起彼伏。

1946年,张笃伦任重庆市长,他责令市财政拨款,修整下水道及公共厕所。市政当局选定市中心大同路口、保安路(今八一路)口,修建了两个大厕所,免费供市民使用。这两个大公厕发挥了显著作用,一下缓解了市民如厕难的问题,人们进城逛街,出门前不用再刻意少喝水。

张笃伦还下令禁止白日运粪,要求市政部门制作运粪专用板车,以维护市容。市政部门设计出将扁圆形木桶固定在板车上的专用粪车,新中国成立后还长期使用。由于山城坡多,粪车去不了的地方,人工挑粪桶的情况仍然存在。从此,市内有了砖墙加水泥地面、隔离式蹲坑、通风良好,并设有自来水管冲洗的公厕,女厕也有了门户遮掩。

这些城市生活措施的改善,市民们自然深有体会,张笃伦因此获得了“公厕市长”的美誉。

改造老厕所

发现上千只活乌龟传为奇闻

新中国成立后,重庆公厕状况逐年有所改善,数量增加,每个地段都设置了公厕,安装了自来水龙头便于冲洗。在1958年的“除四害”运动中,大力提倡爱清洁、讲卫生,定期用生石灰、漂白粉消毒,环卫工人也不辞辛劳,经常打扫,情况比以前好得多。

随着城市人口增加,公厕问题又开始凸显,在解放碑一带,打主力的还是张笃伦修的那两个厕所。大同路口那个老厕所,位于临江门公交车站附近,乘客下车便蜂拥而至,蹲位常年客满,导致等候者不断催促,令如厕者心慌意乱。八一路口那个老厕所,如厕者川流不息,异味弥漫,大为影响好吃街食客的胃口。

后来作为补充,在临江门车站坡上建起一个公厕,分散主力茅厕的压力,使用至今。

那时市民要求不高,有地方解决问题就行。经验丰富的市民,一早就争先恐后去上厕所,因为公厕每天清早打扫,去晚了就有异味。于是在各地段的公厕都能看到一个有趣的现象,那就是厕所门前总有人在排队,女厕所更是常年排队,犹如等着抢购紧俏商品一样。

20世纪70年代初期,群众不断反映解放碑厕所打挤,而且不卫生,甚至提到上纲上线的高度。市政部门下决心,决定在解放碑修建上档次的公厕。选定的地址,位于青年路与五四路交会路口,离“东方红”(和平)电影院很近。

厕所落成之日,大家都去打望,果然高级。这座厕所破天荒有两层楼,地面铺有从未见识过的瓷砖,格子间有不知怎样使用的抽水马桶,墙上有不锈钢的卷纸筒,定时还有白花花的自来水自动冲洗。对比之下,它与老式公厕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高级厕所不能滥用,于是从限制人数下手,规定如厕者每次交费5毛钱。那时一个烧饼3分钱,一碗小面才8分钱,哪个群众舍得这种高消费?很快,高级厕所门可罗雀,生意一落千丈。

重庆的公厕都与下水道相连,下水道曲折蜿蜒,四通八达。有一年,已被判决死刑的杀人犯周循祥,从监狱厕所逃脱,潜入下水道。全市发出通缉令,发动各单位派民兵搜寻下水道,闹得满城风雨。两天后,周循祥从下水道钻到地面来透风,被几个孩子发现,重落法网。

20世纪80年代,环卫工人在对大同路那个老厕所改造施工时,发现了成百上千只活乌龟,一时传为奇闻。原来大同路附近的夫子池,在清代是重庆学宫的泮池,与魁星楼、文庙是配套的建筑群。废除科举制后,每年旧历四月初八佛祖诞辰日,市民把夫子池作为做慈善的放生池,买了许多乌龟放入池内。乌龟寿命长,适应力强,挖掘出地下暗道,躲到大同路公厕下,历经几十年繁殖,所以为数众多。

总之,旧时在人口众多的重庆,公厕问题一直是个“老大难”问题。改革开放,国民经济发展,商场、车站、码头、商场、影剧院、餐馆等都建有公厕,市里举办大型活动,还要安排移动式厕所。尤其可喜的是,绝大多数市民家中都配备了卫生间,人们真正过上干干净净的文明日子。

(作者单位:重庆市政协文史研究会 图片由作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