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晓

在一家单位做领导的老沈去年退休了，不过他爱好广泛，摄影、爬山、钓鱼、拉二胡，跑到林子里在树中间搭一个吊床，在吊床上慢慢地摇啊摇，日子过得从容悠闲。

老友聚会，我能感觉到他的落寞

老沈常邀约几个老友聚会。在这些聚会里，我看出老沈处处显出的修养，他谦卑，他随和，照顾着每一个人的情绪，望人的眼光充满了柔和包容。不过，我还是感觉到了老沈流露出来的落寞。

果真，老沈有天对我轻微抱怨说，前不久回单位办事，碰见以前给他开车的司机，那司机对他也只是点点头就匆匆走了，从前一些同事忙着工作甚至没跟他打上一声招呼。老沈为这些细节纠结不已，反反复复做着自己的心理建设，还是想不通。

我安慰老沈说，人事与万物一样，都逃离不了新陈代谢的规律，见异思迁也是人性里的一部分，不要有太多失落感。我还安慰老沈，名利如浮云，人应该多去医院和墓地走走看看，啥都看透了，啥都想明白了。

我的安慰不太正能量，不过老沈深以为然。我陪老沈相继探望了病危中的老朋友，老朋友伸出枯瘦小手，这是诀别人世前的相握，细若游丝的生命随时绷断。我们去了从前老友的墓地，墓碑前老友的遗照笑盈盈的，却已是遥遥时空阻隔。

老沈似乎通泰多了。他站在山顶俯瞰城市，感叹人如蝼蚁，他抱住一棵苍苍大树，感叹人活不过一棵树；他牙齿掉了一颗，感叹人终究啃不动时光里一些坚硬的东西。

有天几个老友聚会，喝着老沈从自家带来的虫草泡酒。老沈依然坐在中间，他同大家碰杯后，把杯子稳稳地放在桌子上，目光威严地扫视着大家。大家分明感到，老沈依然不失从前当领导的派头，他还是处于大家的中心。

老罗是个直肠子，嗓门也大，他突然站起身冲老沈说：你从前当领导时，见一面很难，也从来没帮过大家的忙。

老沈站起身，有些激动，用手一一指着大家问：你们，你们当时来找过我吗？我盼着你们来，结果你们没来，你们真来找我了，只要不超出原则的事，我是绝对要办的！

沉默半晌后，我打了一个圆场，“是啊，你们当时去找过老沈吗？他是一个念旧情的人，只要能办的事，他肯定是要办的。”

大家不再说什么，散去，回家，还有一个温暖的被窝等着躺进去。

退休之后，他才觉得老友如棉袄

回家后，我没立即入睡。我想起有次，自信满满地找还在位的老沈帮忙办一件事。

那天，老沈的秘书把我带到办公室，他正埋头批阅文件，我明显看出他对我这个不速之客的不耐烦表情。老沈也没给我倒茶水，开门见山地问：“我马上要出门开一个重要会议，你有事直说吧。”我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了出来，老沈立即摆摆手说，哎呀，会议时间要到了，我得出门了。老沈随即起身，挎上公文包出门去开重要会议。我尾随在后面，涨红着脸鼓起勇气喊了一声他的职务后，结结巴巴地说，我等你的消息。老沈说，好。

但一直没等到老沈的回复。其实，我帮别人办的那件事真是一件小事，都是按照相关要求可以办理的。我出于虚荣心，想在那人面前炫耀一番，也有意去试探一下老沈是不是一个念旧情的人。结果，委托我帮忙办事的那人自己很快去办好了，那人给我打了一个电话，“你这人啊，就是爱吹牛。”那人和我的关系也随即淡漠了。

为这事，反倒把自己搞得灰头土脸的。我也为这事给自己做心理按摩。我安慰自己，老沈公务繁忙，像我这样去给他添堵的人，他不搭理才是正派之人。

我原谅了老沈，也远离了老沈，直到他退休。

但这事，老沈还是自己来拆解了。前不久的一天，我和老沈去钓鱼，老沈给我道歉说，那次那件小事，其实他是当即就可以帮助办了的，但他对我们这些当年老友有些看不惯了，觉得是一些俗气的人，当然自己办事还是要有底线的。我说，确实如此。

老沈感叹，我现在才觉得，就是你们这些看来俗气的人，如披在身上的老棉袄一样，暖和，踏实，心安。

（作者系万州区五桥街道办事处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