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锋 女法医冯白翎传奇

版次:010    作者:来源:    2023年03月29日

冯白翎

勘查现场

参加体育比赛

□程华

那年,年届不惑的她拿起手术刀,却不是为救治活着的人。

13年风雷岁月。利刃划破迷雾,叩问真相。刀锋所指,是罪,是孽,是不幸之人背后的作恶者。

(一) “当法医要和死人打交道哟!”

冯白翎出生于1955年。青葱时代的她也有自己的人生梦想:考大学,毕业后留校任教,一生在象牙塔里安安静静做学问。她是有这个底气的:她一直是班长兼数学科代表,体育成绩也在学校名列前茅,用如今的话讲就是妥妥的“学霸”一枚。

1977年,22岁的冯白翎凭着优异成绩考入她心仪的成都体育学院运动医学系,成为国家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届大学生。1982年,她果然如愿以全优生身份留校任教。同年,她与供职于重庆市公安局的恋人小刘喜结连理。留校两年后,她调到重庆市体委体工队当医生。应当说,一切都在她给自己规划的人生轨道上。

没想到1993年,也就是冯白翎在市体委工作的第10个年头,她的职业走向突然发生了“偏移”。

体工队“冯医生”治疗骨伤的技术鼎鼎有名。“我们警界多么需要这样的人才啊!”“你是我们公安民警的家属,这不正好夫妇俩比翼齐飞嘛!”求贤若渴的市公安局有关领导几番努力,终于说服了并不想改行的冯白翎,将她安排到市局刑警大队(直辖后为刑侦总队)下属的特警队当队医。

四年后,冯白翎又一次迎来了职业生涯的重要拐点。

1997年初,她接触到技术处法医科。在仔细观摩了法医科同事的操作流程后,对人体肌肉、骨骼、韧带了如指掌的她开始兴奋起来:自己有把握胜任这项工作啊!

看她跃跃欲试,科长问:“有兴趣吗?我们正缺女法医哦。”

她忙不迭回答:“嗯嗯,好。”

科长有点不信,又吓唬一句:“当法医要和死人打交道哟!”

她说话像打机关枪:“不怕,我天生胆大!”

她真的调去了法医科。厚过砖头的《法医病理学》科长要她半年学完,她只用了三个月。她跟老法医出现场,一边看解剖一边刨根问底,问得动手的人扭头恨她一眼:“闹麻了!”

法医们四处奔忙。法医科连冯白翎在内一共6人,任务繁重。

三个月后,也就是1997年夏,42岁的冯白翎开始独立出现在刑事案件现场。她成为当时的重庆市公安局首个独立开展刑事现场勘查的女法医。她手中的手术刀,成了划破迷雾、叩问真相的利刃。

吴钩出鞘,雪亮如霜。

(二)

“哪有法医没踩过蛆的?”

冯白翎真的有一副“豹子胆”。近距离接触形形色色的尸体,要调动全身视觉、听觉、嗅觉、触觉器官去审视、检查、解剖、分析……一般人想想都头皮发麻,可她没怎么费力就迈过了尸检关。

一次下乡出现场,当地两名年轻刑警自告奋勇戴着手套去塘里打捞死者。泡了几天的尸体呈腐败巨人观,手套挨到哪块皮肤哪块皮肤就脱落下来。小伙子们没忍住,呕得脸青面黑、天翻地覆。冯白翎不动声色戴上手套,自己把尸体拉到岸边,打开勘查箱,一件一件取出工具开始做尸检。两个刑警脸红了:“冯老师厉害,值得我们学习!”

她的皮鞋从不上油,出完现场拿水一冲了事——现场到处是淤泥、杂草、血水、不明液体,成堆蠕动的蛆虫在鞋底下被踩得“吱嘎”作响……“习惯了,哪有法医没踩过蛆的?”她一脸云淡风轻。

但那些死于非命的受害者,以触目惊心的惨状向她进行无声的控诉。那些受害者亲人的眼泪与哀号,一次次敲击她堪称强韧的神经。多年前一起强奸未遂案,那个受害女孩子的模样,至今她都记得。女孩子的男友为保护她被凶手杀死,她自己也被刺伤。娇小乖巧的女孩子目光呆滞,一回忆当时情景就捂脸痛哭“我啥都不记得了……”每次目睹类似场景,看似波澜不兴的冯白翎内心其实经历着一次次山呼海啸。“我满脑子就琢磨一件事:破解尸体上遗留的密码,找到背后作恶的人!”“退缩”一词,从来不在冯白翎的字典里。

时间如风,吹开黄沙始见金。女法医紧握手术刀,眼神深沉凛冽,如刀锋上寒芒闪过。

(三)

“答案就在死者身上!”

缤纷五月,李花白如雪。三峡库区一户农家小院的房前屋后,若有若无的甜香在空气中弥散。而此时,几根黄色警戒带冷冷地围住了院落,将这里与咫尺之外的一切切割开来,如同分界线横亘于生死之间。

李树下,排放着四具尸体。这一家五口,有四口死于非命,唯有五岁的小儿子因蒙头睡在父母被窝的中间而侥幸逃过一劫。

那时市局刑警大队已升格为刑侦总队。接警后,技术处与痕迹科二位领导以及正在值班的冯白翎驱车赶去。

抵达现场。冯白翎一边听老法医介绍勘验情况,一边静静地四处观察。小院的主人是一对夫妇,四十来岁。男人死在一侧床头,僵硬的身躯保持着闪躲、蜷缩的姿势;女人仰躺在床上,头面部血肉模糊。而他们的两个女儿是在屋后的粪坑里捞出来的。16岁的大女儿浑身赤裸,肩颈背部密布大片擦伤,胃内有大量粪水;奇怪的是11岁的小女儿胃中只有少量粪水。当地法医根据现场勘查情况认为,这可能是一起流窜杀人案,动机不明。凶手两人或更多,作案凶器不止一种。

死者均系他杀,创口既有钝器伤也有锐器伤,这一点确定无疑。但为何两个女儿体内的粪水一个多一个少?大女儿到底有没有被性侵?她肩颈背部大片擦伤是如何形成的?杀人凶器到底是什么,有几种?凶手的杀人顺序乃至整个过程究竟是怎样的?无数问号涌入脑海,冯白翎的倔劲又上来了。“我相信很多问题都能找到答案,答案就在死者身上!”

冯白翎开始对死者逐一进行检查和解剖。

那个初夏特别热,两个多小时后,心里有了底的她擦擦汗,开始陈述观点:第一,从夫妇俩和小女儿的创伤来看,有钝器伤也有锐器伤。铁斧已在死者家里找到,通过对死者被砸烂的面部和被砍裂的额头复原发现,其裂创分别与斧头、斧刃的形状吻合。第二,她解开小女儿沾满粪水黏结成团的头发后发现同样形状的钝器伤,并且从发间捡出两颗紫色塑料断齿,这与院坝上发现的半截断裂的紫色压发梳的断口完全吻合,压发梳应是戴在头上时被铁斧一并砸断。从她胃部只有少量粪水可推定,她是在颅脑严重损伤、呼吸微弱的濒死状态下被丢入粪坑的。第三,大女儿舌骨骨折,颈部有明显卡痕,系生前被人猛力卡喉形成;口鼻有白色泡沫流出,此乃溺死的显著特征。经深入检查发现,她处女膜有新鲜撕裂伤,应在生前被人性侵过。她胃中为何有大量粪水?因为她在粪坑中还活着,还在大口呼吸!肩颈背部为何有大片擦伤?目测她的身高,站立状态下粪坑水位根本淹不死她,她是被人拿铁铲一下一下按下去活活窒息死亡的,而铁铲也在粪坑边找到!

冯白翎猛喝了几口水,又继续还原现场:第四,这不是结伙作案,凶手只有一人,是采用分别击破的方式杀死四人的。凶手应体格强壮。小男孩幸免于难,并非凶手手下留情,而是他恰好睡在父母中间的被窝里,加上光线幽暗所以未被发现。第五,这不是流窜作案而是熟人作案。经检查,他家灯线在屋后隐蔽处,一般人根本不会注意到,却被人齐崭崭剪断了。不是熟人做不到这一点……

“啪”,在场领导一拍条桌粗声道:“哎!这就对了嘛!就是这个思路!”

当天,凶手即被锁定,果然是本村人:男主人的生意伙伴。二人因生意琐事大吵一架,男主人愤愤地扬言要将凶手偷鸡出售的劣迹公之于众。恶魔的恶念就此被激发。案发当天一大早,凶手悄悄摸到被害人家,刚好撞见睡眼惺忪出来解手的小女儿。小女儿以为他来叫父亲去赶场,还好心指点他“爸爸睡那间屋”。熟悉被害人家环境的凶手从煤炉边提起一把铁斧,直接将小女儿砸晕在院坝上,随后剪断灯线,潜入正屋杀了夫妇俩,转身又窜去大女儿的屋内,将大女儿卡晕后强奸,而后将其推进粪坑,恐其不死,又抓起铁铲用力将她摁进粪水中直至溺死,最后将奄奄一息的小女儿抱起来扔进粪坑……

凶手的供述,与冯白翎的判断基本一致。

接下来提取凶手的唾液做DNA鉴定。冯白翎冷眼打量体格彪悍的凶手:“太残忍了!你还是人吗?”一向冷静的她,极力克制住想一耳光扇过去的冲动。

对方淡漠地瞥瞥她,眼中尚有戾气,却无一丝忏悔。

后记

一把剖开 罪恶的利刃

2010年,冯白翎以三级警监、主任法医师的职位退休。如今,双鬓染雪的她依然身姿挺拔,看上去比许多同龄人都精神利落。儿子也是警察,在市局轨道总队工作。为弥补以前没能更多陪伴儿子的遗憾,冯白翎将大把晚年时光给了孙女。而丈夫老刘则乐呵呵进厨房当了大厨。

最初退休那几年,她常接到来自各个区县的电话,都是她以前带过的年轻徒弟打来的。他们会在出现场时请教她。

冯白翎很自豪,自己曾经是手握利刃的法医。自己本身就是一把刺向罪恶的利刃。

她很欣慰,此生没有虚度。巾帼不输男儿志,回看吴钩霜雪明!

(注:文中除冯白翎外均隐去实名)

(作者单位:重庆市公安局督察总队 图片由作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