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百草园

版次:011    作者:来源:    2023年04月06日

我家坎下的田和塘

□郑劲松

父亲打来电话说,老家多年废弃的牛圈被邻居拆除了,重新平地时挖出了一块石碑,上面刻着歪歪斜斜的“百草园”三字,字边还“勾”着一圈“S”花纹。只有小学文化的老父亲,下笔已是“别字”连篇,却是那种墙缝里塞着《增广贤文》、崇敬文字的农民。三年前我调到学校博物馆开始,他就“爱屋及乌”地四处帮我留心“老物件”。

屋后的一块空地,被我建成“百草园”

“是不是文物哦?”父亲说,小石碑已经洗净晾干了,放在我童年用过的那张竹木书桌上,如有空就回去鉴定一下,看有没有啥研究价值。电话没接完,我已哑然失笑:老父亲啊,你咋就忘了这块石碑是43年前儿子的“杰作”呢?

那年我12岁,小学快毕业了。因偏好语文,早把哥哥姐姐们的初中语文课本里除文言文外的文章读完,特别喜欢鲁迅那篇《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读着倍感亲切。

童年的我既活泼又孤僻,喜欢封闭在个人世界里,一个人玩,自得其乐。那时,我家刚建了新房,屋后推出一块林中空地,没派上用场,被我看中,便依照鲁迅先生文中的意境,在那儿建造自己的“百草园”。

山上野花野草多的是,虽然有的叫不出名字,但何止百草,千种也找得出。我只是找了些栀子花、杨雀花、斑鸠草、映山红……满园子地插。为浇水方便,还挖了一个直径一尺左右深两尺许的坑,做成“水井”。山上的知青开始返城,一个知青姐姐把她养的两盆紫罗兰和美人蕉送给了我。它们在我的野花野草中格外抢眼,却远比野花野草娇气,未满双月,全部夭折,野花们却越来越茂盛。为了名符其实,我去山中找来一块青石,用父亲的钢钎刻上稚嫩的“百草园”三字,还沿着字边打上“S”花纹。立好碑,我的“百草园”就建成了。

不久就是夏天,听得见虫叫与蛙鸣,看得见蚂蚁在地上排起长蛇阵,蝴蝶在草上翻飞,蜻蜓停在井边,里面养了几尾田里抓来的小鲫鱼,自由地游来游去。每天放学回家,我都去侍弄园子。最惬意的是偎着碑身望天,阳光温柔,把蓝天白云拉得很近,直感到自己与天地同在。要说“道”,那便是“童年之道”吧。“百草园”成了童年天堂,养育着贫瘠山区富饶的诗意童心。

月末回家,父亲在上面建了一间牛圈

读初中了,住校。只有周末或假期才能与之厮守。哪知第二年的一个月末回家,“天,完了!”我的百草园整个儿消逝了。父亲已在上面建起了一间牛圈,那口井成了粪坑。我时常放养的那头老牛正式分给我家,又准备下崽了。我爱牛儿,童年的许多时光都在它的背上度过。当时的牛是父亲的宝贝——咱家最大的家产。所以,牛儿践踏着“百草园”,我也并不觉得伤心。

40多年倏然而过,百草园主人的女儿也读大二,到了回忆童年的年龄。她的童年没有百草园,我童年的百草园也不在了。母亲去世几年后,父亲离开了老家,住到了城里,老屋交给了邻居,他只是偶尔回去看看、望望,总会时不时想起点啥或者发现点什么。

“万一真是文物呢?”父亲之所以急切地打来电话,肯定与另外一件事情有关。前年,家乡有个人在山里挖到过一本书,因为不识字,天寒地冻的,就把书烧了烤火。父亲当时大急,说咋不给劲松留着,说不定是价值连城的古书,宝贝呀!

父亲没有想到,儿子童年的玩物历经40多年沧桑重现人世,也被他当成文物了。他怎么就忘了儿子的童年呢?

我真想对父亲说,那是文物,一件儿子童年的“文物”,见证着人类童年似的自由天性,虽然这种天性正在被遗忘。那么,就把那块小石碑留在我的书桌上吧,书桌里还有几本我用过的小学课本以及大学时寄回的家信,肯定早已落满灰尘。

我坚信,那块石碑周边终有一天会长出一些好看的野花野草来。

(作者单位:西南大学档案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