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次:007 作者:来源: 2023年04月08日
□马卫
天都菜市场,街边蹲着一位老人,用玻璃瓶装着蚯蚓,等人来买。瓶子不大,高约一拃,直径约一中指。蚯蚓全是活的,在瓶中蠕动。
蚯蚓是儿时最早欺负的虫子。用尿冲它,用水淋它,用镰刀把它切成几段,用石头和泥块砸它,它从不反抗,因为它反抗不了。
老人穿得破旧,但整洁,头发花白,一脸冷漠。
有一次,我上前问:大爷,你这蚯蚓咋卖?
论条。
一条多少钱?
5角。
不贵呵。卖给谁?
钓鱼的。
他绝不多说一个字。
我心里有点乐,因为现在钓鱼,用的鱼饵,是渔具店卖的合成品,鱼容易上钩。谁还用蚯蚓钓鱼?
就在这时,有人来买蚯蚓,来人60多岁,一看钓具,高档,黑色的盒子装着,黄帆布背带,不锈钢茶具,绝对是机关或是教师、医生这类事业单位或国企退休职工。
看来他俩熟,不用讲价,来人掏出只镔铁盒子,老人用手捉了10条蚯蚓给他。生意结束,连一句话都没有。
我不喜欢钓鱼,喜欢吃鱼,尤其是酸菜鱼。文友中,钟胜利喜欢钓鱼,一个人去钓鱼不好玩,周末常叫我陪他去。我读书,他钓鱼,然后煮酸菜鱼,喝酒,聊文学。
钟胜利用的钓饵是买的,用塑料罐装着。麦色,浓香。
这天我们在长生湖垂钓,被水库管理员逮个正着。水库准许钓鱼,但不能用买的鱼饵,原因简单:因为合成的鱼饵,含有化学成分,掉在水中,影响水质。长生湖是饮用水取源水库。
被教育一顿,罚款50元,钟胜利一肚子不乐意。不是钱的问题,是觉得莫名其妙。钓鱼不准用买来的鱼饵,不讲理嘛。好在他是机关干部,品质不错,咕哝几句就算了。
我说:那就用蚯蚓嘛。
钟胜利说:脏,我才不去挖蚯蚓,摸起软兮兮的,心里害腻。
我说:有人卖蚯蚓,就在天都菜市场。
从此,钟胜利每次出钓前,也去老人那儿买蚯蚓。
老人还在那儿,我想和他交谈,结果吃了闭门羹,他不回答我的问题。
这么老了,一天也卖不出几条蚯蚓,老人如何生活?
文人先天有悲悯情怀。
我在一次文友聚会时,讲了卖蚯蚓的老人,大家都感到新奇,并深深同情。他们中有好多人也喜欢钓鱼,都表示要去买老人的蚯蚓。
果然,后来老人每次带来的,是两罐蚯蚓,生意出奇地好。这事儿引起了本地媒体的关注,记者冯兰山深入采访,挖出幕后故事——
老人今年67岁,老婆有严重的风湿病。育有一子一女,儿子在城里当扁担,勉强维持生计。女儿远嫁新疆,在农场打零工。
老人是城周围野鸡弯的人,野鸡弯离城约有10里,要走两个小时的路。
老人因为有儿子,不是五保户,也不是特困户。
文章在本地微信公众号刊出后,老人每天能卖出200多条蚯蚓,比起以前,收入增加了不少。这个收入,基本生活没问题。当然也不可能富裕起来。
我好几天没有见到老人了,心里总有些失落和不安。
野鸡弯不算远,我约文友一起步行,既锻炼身体,也顺带访下这位卖蚯蚓的老人。
村庄冷清清的,看不到牛羊,也不见有人走动。只有狗跑去跑来,狂叫几声。
土地好多摞了荒,长着草和荆棘。
村口有个小卖部,有两桌老人在打麻将。问卖蚯蚓的老人,一位老大爷说:你问他呀,死了。
好久死的?
上周。
为啥?
挖蚯蚓,结果被蛇咬了,五步倒,救的机会都没得,死了两天才发现。
村里年轻人全走了,老人们能上坡干活的少。
我和文友面面相觑。
那晚我失眠了。(作者系重庆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