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因私欲而修的城门
版次:010 作者:来源: 2023年04月13日
早前介绍金紫门的石碑
新建的介绍金紫门的石碑
□李正权
“朝天门,大码头,迎官接圣。翠微门,挂彩缎,五色鲜明……”重庆老城九开八闭十七门,上应九宫八卦之象而筑,以示金城汤池之意。这其中,就有一座金紫门。
为什么叫作金紫门?
金紫门在城南,离储奇门不到150米,城门外是悬崖,异常陡峭,设一座城门,的确没有必要。那么,为什么要设呢?
A 守将筑城 为私欲开了金紫门
九开八闭十七门的重庆城,是明初重庆守将戴鼎修筑的。
《重庆歌》说,“金紫门,恰对着,镇台衙门。”“镇”是清代的一级军事组织,清代四川设有四镇,重庆镇管辖川东川南。所谓镇台,就是“镇长”,称为总兵,大致相当于军分区司令员。镇台衙门也就相当于军分区司令部。明代没有“镇”,与“镇”相当的是“卫”,戴鼎是重庆卫指挥使(明代的重庆卫管辖的地盘比清代的重庆镇大,包括黔北的遵义等地区)。他的衙门在金紫门城内。如果此处不设城门,或者只设为闭门,从风水上来说,就可能断了他升官发财之路。为此,他坚持开了一座城门,那城门坐北朝南,雄姿傲视。
取名金紫,有人说是这里曾经有一座古庙叫金紫寺;有人说金紫门内有金库,金库是堆放金子的地方,因谐音而叫金紫门;其实都是倒因为果。为附会后面的说法,就有了好几个民间故事。其中一个就是“金牛过江”,说那城门外右侧城墙根下的悬崖上是金库,里面藏着金元宝、金罗汉、金珊瑚,还有一头金光灿灿的金牛。有个洋人来探宝,不知怎么打开了那大门,钻进去才发现那金库已空空如也。原来,头天晚上就有人把那金牛牵出来,坐船过江走了。那金牛在船上还拉了一坨屎,第二天船夫一看,竟然是金子。而另一个故事更玄,牵扯到了八仙之一铁拐李。
其实,金紫指的是金印紫绶,也就是金质印章和系印章的紫色绶带。古代只有相国、丞相、太尉、大司空、太傅、太师、太保、前后左右将军及六宫后妃才有这样的东西。佩金印、结紫绶者,必是高官。李白诗曰:“王公大人借颜色,金璋紫绶来相趋。”戴鼎官衔不过正三品(相当于大校或少将),离金印紫绶差得好远。正因为差得远,所以向往。设这样一座城门,取这样一个名字,既反映了他的地位,也反映了他的目标和梦想。
B
金紫门外
江边曾是柑橘船泊位
1930年左右修南区干道,金紫门被拆除,早没了痕迹。如今,除了一座金紫门大厦,连个正儿八经的地名也没有留下,知道金紫门的人极少,要找到其具体位置也难。有关部门在那金紫门大厦附近树了一块介绍金紫门的石碑,有如下文字:
金紫门,恰对着镇台衙门……重庆九开八闭十七座城门中,唯有储奇门和金紫门两座开门之间没有闭门……每逢冬季,上游的柑橘收获后用船运到重庆,在金紫门江边停靠,再挑到市区出售。据载,金紫门附近过去是官府金库所在地,或许特设此“开门”的目的与官府方便调遣军队及运输库藏金银相关。
这块石碑是新建的,此前立的是一块旧石碑,石碑上的文字略有不同:
重庆金紫门在城的正南方,城门对着江面,没有瓮城。在重庆城九开八闭十七座城门中,只有储奇门和金紫门之间没有闭门,两座门挨得很近,相距不足一百五十米。金紫门一带是柑橘船集中停靠的地方。每逢冬季,上游的江津、合川、泸州等地的柑橘收获后,就用货船运到重庆,在金紫门江边停靠,再挑到市区出售。此门是因为重庆……
这两段文字,对金紫门的得名和功能倒因为果,按下不表,我们只说有关柑橘的事。先要说明,旧石碑上的“合川”二字肯定是错误的,应该是合江。金紫门位于长江边,从嘉陵江流域的合川来的货物,几乎都停靠临江门或千厮门,不可能绕上一大圈去金紫门。从上下文来看,江津与泸州之间正好是合江,合川与江津、与泸州在此段文字中可谓风马牛不相及。这或许说明写这段文字的人太粗心大意了,或者没有看一下地图。
旧石碑上的介绍中,有“每逢冬季,上游的江津、合川(江)、泸州等地的柑橘收获后,就用货船运到重庆,在金紫门江边停靠,再挑到市区出售。”虽然新立不久的石碑上删掉了江津、合川(江)、泸州等具体地名,但依然保留了“上游的柑橘收获后用船运到重庆,在金紫门江边停靠”的说法。
C
当年泸州
数百里外往渝卖柑橘?
重庆人都能背几句《重庆城门歌》。
“生了病要吃药配当归、党参、通大海,抓车前草到储奇门;病好了吃广柑买水果要走金紫门。”这也是《重庆城门歌》里的一句,但凭着这一句话,就想象重庆人要吃的柑橘会是来自合江、泸州等地。这种想象是不符合史实的。
据《重庆市志》所列,清嘉庆十七年(1812年)巴县总人口为218779人。即使把这样的人口翻一番,按40多万人计算,城市化率按10%计算(1980年才19.4%),重庆城也只有四万多人。区区四万多人,能吃多少柑橘,以致几百里外的泸州也要往重庆城输送柑橘?
此外,由于柑橘之类的水果不能饱腹,价格相当低。20世纪50年代,国家在铜罐驿建起罐头厂,也要生产水果罐头,在巴县、江津一带布置了一些柑橘生产基地,让一些公社或大队以生产柑橘为主,口粮则由政府供给。由于柑橘产量陡增,罐头厂“吃”不完,有几年柑橘(特别是橘子)打烂仗,政府就只能收购橘子皮和橘子筋来做中药。剩下的橘子瓣没用,就一分钱一碗卖给娃儿们。那一碗可能要两三个橘子才剥得出来,想想那价格之低!有一两年,中药材公司为收购橘筋,欢迎市民到河边停泊的橘子船上去随便吃,但要先撕下橘瓣上的筋交出。直到20世纪70年代,这种只要橘筋不要橘瓣的收购方法都还在持续。当年我在忠县当知青,李子熟了,3角钱竟可买一背篼,至少也有三四十斤。从泸州到重庆,有好几百里水路,当年木船下水都要行走四五天。试想,如此低的价格,除了运费,还有没有利润?哪个商人愿意做赔本生意?
柑橘(特别是橘子)不便保存,易腐烂,也制约着长途贩运。从树上采摘回来,到贩运到重庆,要好几天时间。在收获和贩运期间,难免不磕磕碰碰,柑橘很可能损坏。如果到重庆卖不出去,那时又没有什么保鲜技术,一旦腐烂,损失就大了。如果用专船从泸州、合江之地运来,例如一船有七八吨,一万好几千斤,短时间怎能卖完?七八吨的木船并不大,可装十几吨的木船更多。如果多来了几艘船,那就更麻烦了。事实上,直到20世纪50年代我们当娃儿的时候,大溪沟河边和临江门大码头几乎年年都有成堆的烂橘子,让人恶心。
况且,重庆人还一直认为,广柑清热,橘子燥火。病人只吃广柑不吃橘子,橘子也就更打烂仗了。
这样说,并不是否定金紫门是水果码头,否认的是不要把过去的水果码头想象为现在的水果批发市场,不要以为那金紫门外就是千船云集,购销两旺。重庆长江上游两岸都产柑橘,江津以下所产的柑橘完全可以满足重庆城的人消费了,不需要舍近求远从合江、泸州贩运来销售。
(作者系重庆市公安局政治部退休职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