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的松毛粑粑

版次:011    作者:来源:    2023年04月13日

□卢郎

磁器口原屠宰场斜对面,有一座煤炭房,是居民买煤球的地方。那一年,听说煤炭房里多了两台机器,人们上歌乐山,采摘松树的针毛叶,可以来这儿免费用机器打成浆,回家掺面粉吃。

于是我也背着背篼,拎着一个脸盆,随着小伙伴们上歌乐山。同行的有人还握着根长长的竹竿,竹竿前端绑着把镰刀,用于从松树上割下松枝。

从白公馆旁的小路走一阵,就到了歌乐山下,一直往前是三百梯,左边是歌乐山的主峰云顶寺,那山不好爬,就爬右边的小山,山上都是松树。去的基本上是大大小小的孩子,没有成年人,大约父母都认为,这是孩童做的事吧。

一路上,不时能看到挑着一筐筐黑黑石块下山的人。当时买煤要凭票,也不知谁发现的,歌乐山上,有煤炭,带着一把小锄头,选准了地方,刨开表土,就能挖到黑黑的石块。但单用这石块是不能燃烧的,即使能燃着,火力也很小,必须打碎,同买来的煤炭混合,火力才大。

上了山,大伙轮流着用长竹竿上的镰刀,钩住一枝枝的松枝,用力往下拉,将松枝割下来,然后用手,将松枝上的针状松毛拔下来,装在背篼里。

山下有条小溪,我们将打来的松毛清洗干净,湿漉漉的背到煤炭房。此时,加工松毛的人,已排起了长长的队伍。机器约有一人高,上面呈漏斗形,松毛倒进去,将盆子放在出口处,机器嗡嗡地响着,墨绿色的浆液缓缓流出。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涩涩的味道,涩味中又带有酸咸味,有些刺鼻。

背着空背篼,端着半盆墨绿色的松毛浆回到家。婆婆接过,端详了好一阵,闻了又闻,眉头皱着,喃喃道:“这味道恁个难闻,都说可以替代粮食,能吃。”

说毕,舀出一些面粉,用筷子调和在里面,看看颜色,又添加了一些面粉,墨绿色的颜色依然没有变。洒了点盐放在里面,搅拌均匀,就捅火洗锅烙饼了。

我也很好奇,站在一旁看,婆婆却骂道:“滚出去耍,还不到吃饭的时候哩!”

晚饭,一人一碗菜稀饭,一个墨绿色的松毛粑粑。咬一口,一股涩得有些苦的味道直冲脑门,苦中又有些咸酸味,尽管很饿,但这一口含在嘴里,怎么也不敢用牙齿去咀嚼,更别说咽下去了。

悄悄地别过身子,想吐,更想端起碗拿着粑粑离桌,婆婆的话却响了起来:“吃,吃得,能当粮食!”

勉强而费力地咽下去,连忙大口地喝着菜稀饭。平时,我家时常是一人一碗菜稀饭,一碗炒蚕蛹。因为挨着丝纺厂住,缫丝车间排水时,有不少蚕蛹流出来,制作网兜在排水口拦,能兜住不少,何况在厂里也可以买到蚕蛹。因为常吃,都吃得厌了,这时才觉得,平时觉得难吃的蚕蛹,比这松毛粑粑,不知好吃多少倍!

这之后,婆婆再也没叫我去打松毛了,但松毛粑粑的味道,让我一想起就有些寒战。我有些不明白:这东西并不好吃,为什么要动员大家去打来吃呢?

直到我在食文化研究会任秘书长期间,涉猎了不少古代文人笔记和诗词曲赋,才知道北宋苏东坡认为,松树是千岁之质,服用可以延年益寿,他用松毛酿过酒来养生,并作《中山松醪赋》,有“投拄杖而起行”句,说喝了松毛酒,老人扔掉拐杖起身行走。

可能有苏东坡迷信了,认为既然可以酿酒,也可以食用,虽然难吃,但总比饿肚子强。当然,这是我的猜测。

所幸,日子终是一天天好起来了,再也不需要去吃那墨绿色的怪味东西了。

但这记忆,却长久地留在我心里。

(作者单位:重庆古川菜研究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