抹不去的老时光

张家娃儿端着饭碗 跑隔壁李家去夹菜

版次:011    作者:来源:    2023年04月14日

江津李市街河坝街

□黎强

现在想起来,小时候沿街的那些陈旧的、简陋的、烟熏火燎的老巷子、老院子和老房子,就像藏着宝贝似的魔盒,随便走进那段巷陌、跑进那宅深院、打开那扇房门,童话世界刹那间就闪现出来,让童年时光有了精神富足的莫大欢愉。

那些再已回不去的老巷、老院和老屋,曾经滋养了我渐渐长大的青春,一直珍藏在我的心海。因为,老巷里有入迷的小人书,老院里有香甜的谷芽粑,老屋旁有馋人的炸小鱼。虽然说不出它们的绝妙之处,却能够把巷陌烟火美到极致、美到记忆深处。

敖伯伯的故事和胡豆,娃娃们最爱

河坝街是位于江津老县城小西门的一条窄逼老街,沿十七八步石梯之下,有一酿酒的老槽坊,每天酒香氤氲,好像把整条街巷都熏得晕乎乎似的。沿河坝街一溜下去,深巷子、旧宅院、老石门一个接一个,而且互通,娃儿们是最喜欢在这些巷子宅院间窜来窜去的,你追我跑,我躲他藏,玩一种叫巷道战的游戏,乐此不疲。直到大人扯开喉咙喊“宵夜了”,才悻悻地回家,一个个的头发、背心被汗水湿透了,但脸上挂着的都是儿时快乐的笑。

从老槽坊往下去,就到了街中地段,一棵树冠硕大、枝繁叶茂的老黄葛树下,是街坊邻居家长里短最集中的地方,也是人情味儿极度碰撞、极度交融的场所。邻里间的小帮忙大帮衬,几乎就是在这里发生,又在这里完成。

在外闯荡的钟三爷家,长年只有钟三婆一人独守,靠编蔑巴扇维持生计。那时,家家户户都烧煤煮饭,钟三婆的蔑巴扇自然就是为煤炭炉子、煤炭灶扇风送氧的工具,是普通人家的炊事之物。娃儿们做完作业,围坐在钟三婆摊子前的青石板路上,一边看钟三婆麻利地编扇,一边听钟三婆讲“熊家婆”的故事。讲到精彩处,胆小的娃儿把小脑袋缩到衣领里,死死拽住旁边的小伙伴不丢手。

隔壁李姑婆家子女较多,但左邻右舍的娃儿偏偏喜欢往李姑婆家跑。轮到饭点了,撵都撵不走,李姑婆干脆懒撵得,顺势多摆几双筷子,让娃儿们夹几颗嫩胡豆、几片豆腐干之类的吃,娃儿们高兴得很,乐得直做鬼脸儿。

挨着黄葛树下街沿边住的敖伯伯,泸州人,最喜欢娃儿们去玩。隔三差五从石灰坛里拿出五香黄豆或砂炒胡豆,数好数量,再平均分给快把口水流出来的馋猫。娃儿们得到“零嘴儿”,一些忙往嘴里送,一些忙往兜里揣,乐得敖伯伯直打哈哈。敖伯伯是跑船走川江的,上至四川宜宾,下至湖北宜昌,肚皮头装了不少水流沙坝的故事,娃儿们总是扭倒敖伯伯讲来听。敖伯伯卖着关子,不疾不徐,慢慢地端一张小方桌在家门口,摆上老白干,斟满酒杯,把土碟子的炸小鱼,一人一条分给眼鼓鼓看着炸鱼的娃儿,呡一小口酒,“呲溜”一声后,才用他那浓重的泸州口音讲起什么朝天门呀、什么白帝城呀、什么夔门呀的龙门阵,听得孩子们一个个入了神。

母亲推的豆花是奢侈的伙食

记忆中,河坝街人家只要到了吃饭时间,张家的娃儿可以端着饭碗跑到隔壁李家桌上去夹菜,不会遭大人打筷头的。平常时间,随便到哪家哪户去借三勺醋、两勺酱油,不会吃闭门羹,更不会遭白眼和笑话,没人有看不起的想法的。借的人嘴上直说着“借了还”,被借的那家忙不迭地说“挨邻隔近的,还啥还哟,不够来拿就是”。哪怕借的人和被借的人,昨天还为鸡毛蒜皮的事情斗气吵嘴不可开交,一见邻居进门讨借,马上迎去一副笑脸儿,还顺口说,“昨天的事哈,对不住哟,过了就算了,街里街坊的,改天我推点嫩豆花儿喝杯酒,你要随喊随到哟。”

小时候,我家仨兄弟常常闹着母亲推豆花吃,在当时,如果在家里吃顿豆花饭绝对算是奢侈的伙食了。母亲拗不过娃儿们,舀几米筒子黄灿灿的黄豆出来,置于一木桶中,倒入温水浸泡起来。第二天天一亮,母亲就来到街坊李幺娘那里借用磨子。我和哥哥、弟弟像母亲的跟屁虫,表现得近乎献媚。帮不上忙的仨兄弟,见白嫩嫩的豆浆沿着磨壁黏黏地流下来,巴望不得现在就变成香喷喷的豆花。豆浆磨好了,母亲还要认真地把石磨洗干净,谦恭地回禀主人,道声谢谢才走。

中午,待豆花在大铁锅做好之后,只见母亲围腰都没有解开,用家里最拿得出手的一个“寿碗”,洗得亮堂堂的,在锅里舀上几坨热络络的豆花,打好作料,出门去了。我问父亲,“妈妈干嘛?”父亲说:“借了李幺娘的磨子推豆花,要感谢别个噻,端碗豆花去表示表示。”母亲回来,脸上很满足,“李幺娘夸我豆花做得好。”父亲头也不抬,“看你美的,来哟,坐下来吃哟,陪我喝一杯。”我们仨兄弟则不管不顾,把脑袋杵进饭碗,把那小小的肚子吃得圆滚滚的。

在不足800米的河坝街,挨家挨户都晓得我读书得行,都把我当成自己孩子的学习榜样。说自己的娃儿,你看别个吃没吃啥,穿没穿啥,读书好凶哟。高考前夕,邻居李二娘还专门给我家送来30个土鸡蛋,让我母亲给我补补,好金榜题名。王幺爸喜欢在河边搬罾捕鱼,他自己舍不得吃,把好鱼好虾都给我家送来,还不忘叮嘱母亲熬汤给我喝。

(作者系重庆市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