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娃儿

版次:011    作者:□李晓来源:    2023年04月19日

那些年,作为一介文青,我满脸粉刺双眼充血地穿梭在城里的文艺圈子中,但我很快发现,我很难融入那个清高孤傲的圈子,圈子里依然有着某些世俗的游戏规则,大多论资排辈,加上我只在小报上发了几篇豆腐块文章,在文学上根本没有指点江山的豪气。

我发现,那些城里的街娃们,反倒有一种危难时刻为朋友兄弟两肋插刀的豪迈耿直之气,与他们交往起来,心里不疙疙瘩瘩,甚是轻松愉悦。

许二娃,就是我认识的街娃儿,他早年浪迹街头老巷,靠给一些混出了模样的“大哥”当保镖潦草混日子。后来,在我语重心长地开导下,许二娃在巷子里开了一家小面馆,也成了家,把日子不咸不淡地过下去了。

有天早晨,我照例去许二娃的面馆吃炸酱面。刚入座,二娃肥胖的老婆便跩着粗壮腰身给我端来一碗熬得乳汁一样白的海带排骨汤,一眼睥见她左手无名指上的钻石戒指,我叫出声:“哟,二娃给你买戒指了。”“是噻,他不给我买哪个给我买嘛!”她粉嘟嘟的一张脸笑成了麻花儿。

很快,瘦精精的许二娃给我端来喷香的炸酱面,上面浮着的葱花儿、芝麻、花生碎粒让我胃口大开,我打了一个饱嗝,感到生活是如此的安逸莽实。

当晚,许二娃约我在城里大排档吃烤鱼喝夜啤,许二娃给我眉飞色舞讲起了他给老婆送戒指赔罪的来由。原来,许二娃学会了上网聊天,他和一个女网友很快打得火热,二娃吹功甚好,不久和那个穿越迢迢山水的女网友在城里一家茶馆见了面。没料,许二娃在街娃儿的江湖上得罪了人,被另一个街娃儿通风报信给二娃的老婆。在茶馆里,痛哭流涕的许二娃给赶来的老婆下跪求饶,发誓痛改前非重新做好人。

许二娃同我喝着酒,他一下握住我的手说:“哥子,你看我老婆嘛,水桶粗的腰身,我有点腻烦她了,你看某某某的身材多安逸。”许二娃说的某某某,是城里一个剧团扮演花旦的女子,那可是城里一枝花呀。啊啊啊,真没想到,许二娃还有如此卑微的单相思。我顿时喝住他,二娃,你落魄时,是她不嫌弃你,拯救了你的人生,你要讲良心。二娃不住点头附和,说做人确实要讲良心。后来,二娃与老婆关系融洽,践行他对老婆下跪时的誓言。

二娃的父亲去世时他才9岁,母亲把他和姐姐拉扯大。二娃对母亲相当孝顺,有次去他家,看见他要给母亲在木盆里洗脚,瘦小干瘪的母亲像个孩子一样笑着。二娃的母亲患痴呆并瘫痪在床后,二娃的老婆一直精心伺候着。

二娃比我小9岁,他称我为“哥子”,这暖心的称呼,让我无数次在心里悄悄动情过。一次,为烦心事郁闷不已的我,溜达到江边桥下独坐,我还是觉得寂寞,一个电话叫来了二娃,二娃就陪我坐在桥下,听着江水呢喃到黎明。

二娃是一个心怀慈悲的人。上街只要见到有人行乞,二话不说便解囊相助,从不问真假。有一回,二娃付酒钱后没钱了,见一路边行乞者,便向我借了100块钱捐助。后来,二娃还钱给我,我推开他的手说:“二娃,我们一同行善嘛。”二娃冲上前来抱住我大叫出声:“好哥子!”

去年秋天,二娃所住小区里一个独身老人去世,社区决定给老人办个简朴丧事,二娃积极响应。在老人的灵堂,社区请来了丧事乐队,二娃还上台声泪俱下地唱了一曲《烛光里的妈妈》,我也在下面跟着他不停抹泪。老人出殡的早晨,二娃充当老人的儿子,抱着骨灰盒去墓地安葬。

二娃耿直义气,不城府不算计,和他交往起来不累,心里不堵。二娃嘴巴甜,笑嘻嘻的像天天度蜜月,是个喜乐神,他面馆的生意也特好。去年,二娃炒股净赚7000多元。“来来来,哥子,我请你喝酒分享。”二娃请我喝酒后的第三天,突发脑梗,幸亏发现及时,力气大的老婆扛着二娃到医院抢救治疗。

从医院出来后,许二娃在家做康复训练。前不久,城里十多个当年的街娃儿搞了一次聚会,我受邀参加。我去接许二娃,他嘴里啊啊啊地急切地吐着含混不清的话语。我上前去扶,二娃推开我的手,他扶着马路上的小叶榕歪歪斜斜地走着。二娃觉得累了,他气喘着把脑袋耷拉在长满胡须的榕树下,双眼无奈而又依然显得逞强的目光望着我。二娃的目光里,有泪花浮动。

(作者系重庆万州区五桥街道办事处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