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玮

在长江干流与嘉陵江支流渠河的分水岭上，横亘着两道势如脊梁的山脉：高梁山和明月山。它们海拔逾千米，连绵环绕，成为行政区域的天然分界线，也是江河的主要水源涵养地。

在这两座山的山麓下，有一块重庆境内最广袤的沃土平畴，呈现湖光氤氲、溪流蜿蜒、万石耕春的秀美景象，这里就是梁平。其境内有龙溪河、铜钵河、新盛河等大小河流408条，它们从高梁山、明月山、都梁山等千山万壑中走出来，如大地的血脉，为万物提供生命之源，为生命增添灵动的美感。它们一路欢歌，流向四周各区，然后汇入嘉陵江和长江。

作为长江北岸的一级支流，龙溪河不仅是梁平境内最大的河流，也是梁平、垫江、长寿三地人民赖以生存繁衍发展的“母亲河”。龙溪河更是三峡库区的重要生态屏障之一，为全国第一条梯级开发河流。

龙溪河干流总长238公里，流域面积3248平方公里，惠泽近200万人口，经济总量超过1000亿元。在梁平区境内，龙溪河干流长70.1公里，流域面积801平方公里，经济总量占全区2/3以上。龙溪河流域为国家首批16个流域水环境综合治理与可持续发展试点区域之一。

龙溪源头 在西山与东山崇山峻岭间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一粒粒雨露，一丝丝细流，从竹尖沁出，从叶间滴落，从石缝迸出，渐渐地就汇成了一条条小溪，小溪汇成了小河。龙溪河的源头，便是由这样一些溪河组成：七涧河、小沙河、回龙河、张星桥河、川西河、千峰河、龙洞河……它们来自梁平的西山与东山的崇山峻岭之间。从四面八方汇集一起，以仁贤街道周家湾、荫平镇两汇口“会师”为标志，合成了长江上游重要水系之一，这就是龙溪河。当它扭身一转，出了梁平，去了垫江，又如九曲黄河一般，逶迤山间，缠绕村舍，袅袅娜娜，奔向长寿，最后浩浩荡荡地注入长江，流向大海。

因为一路流经的村落多了，汇合的小溪多了，在那些流经地，人们给它取了各种各样的名字，有以村命名的，有以山命名的，有以支流命名的。其实，龙溪河最早的名称叫桂溪。《四川通志》载：“桂溪在县（梁平）西南三十里，两岸多桂，唐以此名县。”《梁山县志》载：“桂溪，县西南三十里，两岸多桂。唐忠州有桂溪县（垫江），以此得名，一名高滩溪……”这两则文字具体说明桂溪得名原因，以及用“桂溪”名命县的历史，从唐至今已一千多年了。后来逐渐演变成叫高滩河，20世纪80年代版《梁平县志》用的就是“高滩河”这名称。

龙是中华民族的图腾和象征，是中华民族最重要的文化符号。在梁平，龙文化尤为丰厚，有蟠龙、云龙、回龙、龙胜等地名，有草把龙、接龙习俗等非遗项目。龙溪河状如游走的巨龙，久而久之大家都习惯称“桂溪”为龙溪河，而“桂溪”则成为居龙溪河中游的垫江县县治所在地习用名。

百里竹海

龙溪之源隐藏诗意和故事

500里龙溪河最初的一股水流究竟从哪里流出来？有人说来自明达镇龙马村文家沟，有人说来自百里竹海的分水岭，还有人说来自东山国家森林公园……然而，真正见到龙溪源头的人或许并不多。

草长莺飞季节，笔者与梁平区河长办的蒋兄，驱车来到竹山镇猎神社区。

在百里竹海之巅有一个叫“分水岭”的地方，海拔1000多米。这里苍翠秀丽，森林茂密，因为水的滋润而美不胜收。沿着山脊而行，无数条河流的源头之水从此出发，它们顺着山势或急或缓，或奔流而下、或积水成潭，流向各自的归处。同行的村民老黄说,流向山脊东边的成为长江干流的源头水，流向西部的则成为嘉陵江一些河流的源头水。

听说山上有一个泉眼就是龙溪源。我们费尽心思才在一个叫“竹林七贤”的地方，看见一个比脸盆略大的水凼静卧于竹林下。

这里就是传说中的龙溪之源？

老黄说，这个水凼一年四季不会干涸，丰水季节四面八方的水汇集于此。

在泉眼附近，遗存有七八个废弃水池。老黄告诉我那是土法舀纸的料浆池，从建设规模可以联想到当年生产场景的兴盛。舀纸是竹山人千百年来的传统手艺，是当地农民的一大手工业。与其他地方土法造纸不同的是，梁平舀出的二元纸色泽黄亮，质地细腻，耐皱耐折，吸水性佳，是书画、印刷、祭祀的上等纸张，深受士人百姓的喜爱。抗日战争时期，重庆《新华日报》一段时间的用纸，就从梁山（今梁平）县采购。在造纸产业鼎盛时期，大大小小造纸作坊遍布梁平，仅在百里竹海里就有成百上千家作坊。当时所产的土纸，不仅销往四川、广东等地，还远销东南亚。2009年，梁平土法造纸技艺被列入重庆市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有人说龙溪河的源头在百里竹海“竹海之门”附近的明达镇茶花岭，位于竹山、明达、礼让三镇交界处。

我们来到明达镇新益村三组，年近七旬的村民谢大爷说茶花岭曾是有名的老茶山。谢大爷祖祖辈辈都是木工，为山后的煤窑做工。老人带我们来到半山上的一个采煤洞子，七八十年前这眼煤洞曾经盛极一时。从人工开挖的槽子进入洞内，煤路空间有七八米高，但宽不足一米，也就是说只能一人行走。寂静的洞内有滴滴答答的水声，一股较大的清泉从里面流出。

水滴在一瞬间团聚，而在下一瞬间簇拥成涓涓细流，潺潺流水再凝聚成湍湍的溪涧。在几公里外，这些来自茶花岭的甘露将与明达镇龙马村的溪流汇合，与其他不知名的小河一起注入龙溪河。它们争先恐后地走出竹海，走出千年古道，走出了亿万年的沉寂，直到今天。

汇溪成流

成就龙溪河东山之源

人类文明孕育于河流，梁平亦是如此。水是生命的命脉，水源充足的地方，也是最丰饶之地。

在梁平东山国家森林公园，山地险峻独特，山岭层峦叠嶂，山下河流卵石成堆。一股泉水从废弃的三洞桥煤洞流出，从小溪汇聚成大流，形成龙溪河干流上的支流——小沙河，再流到沙坝水库，成为龙溪河东山之源。

地处万梁古道的三洞桥煤厂，曾经风光无限。七十多岁的梁山街道沙坝村村民蒋大爷告诉我，他家几代人从事挖煤工作，三洞桥煤厂鼎盛时一天可出十多吨煤，每天有五六十人排队购买。

三洞桥地处“梁山八景”之一的“高梁耸翠”腹地，离梁平县城15里远，是万梁古驿道西大路的必经之地。往上攀越8里路到达凉风垭，下长坡就是蟠龙洞、百步梯等景点。想当年，络绎不绝的“挑儿匠”从这里经过，他们挑军粮、桐油下万州，再挑日用品回梁平。在万梁古驿道，还遗存有大量的人文古迹，如“蜀道难”“天子万年”题刻，每一处遗迹都能找到旧时的恬静与硝烟，让你置身未曾谋面的过往。

万梁古驿道是荆楚吴越入蜀至川西的必经之道，在万州分水扼守驿道关口，为朝廷常设官驿与商驿站点。现存古道修于明代，清乾隆二年（1737年）辟为驿道，道路宽敞，便于轿马通行。这条驿道从万州分水至梁平的曲水、福禄坝、银河桥、蟠龙桥，然后经三洞桥到达李家坝、松树坪，沿龙溪河干流上的支流——小沙河进入梁山县城东门。旅居梁山的诸多文人墨客将沿途的见闻以诗歌、书法、绘画等形式固化下来，为梁平留下对外文化交流的宝贵财富。

1177年5月，南宋诗人范成大赴任成都。当他来到梁山时写下了《峰门岭遇雨》一诗：“穷乡谁与话悲酸，驻马看云强自宽。酒力无端妨宿病，诗情不浅任尘官。虎狼地僻炊烟晚，风雨天低夏木寒。行尽峰门千万丈，梁山鼓角报平安。”

范成大其实是循着同时代另外一位文学大咖来到这里的——5年前的1172年即宋乾道八年冬，南宋著名诗人、夔州通判陆游，当年应时任四川宣抚使王炎之邀，到川陕边境的抗金前线——南郑（今汉中一带）担任王炎的幕僚，途中被梁山优美景色吸引，写下了《题梁山军瑞丰亭》一诗。诗中“都梁之民独无苦，须晴得晴雨得雨”笔传千载，情动巴渝。

蒋大爷告诉我，范成大笔下的峰门岭就是之一的山岭，离三洞桥煤厂有8里路，可惜杂草封路，未曾前往。

岁月沧桑，光阴流转，位处龙溪源头的三洞桥、梁山古驿道，以及峰门岭依旧在此等候踏足的人们。

后记

滴水之聚可成江河，百里龙溪就从这些普通的地方起源。很多大江大河的源头也是这样，看起来毫不起眼，但这要想成为真正的大江大河，必须经过很多的融合汇聚。

龙溪河一路走来，500里的溪河两岸催红生绿，百态千姿。

在历史上，当地百姓因各种佐证各执己见，都认为自己是龙溪源头正源，但龙溪河没有说话，而是以她最初的包容接纳了东西二源的水脉，这正是龙溪河非凡的胸怀和品质，也正是这一条大河给予人类最本色的生命意义。

2018年，龙溪河（梁平段）被评为“重庆市十大最美河流”。

2019年，龙溪河（梁平段）获评“长江经济带美丽河流”。

2022年11月5日至13日，《湿地公约》第十四届缔约方大会在中国武汉和瑞士日内瓦同步举行，梁平成功入选第二批“国际湿地城市”，成为我国西南地区唯一一个获得此称号的城市。

（作者系重庆梁平区作协副主席 图片由作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