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天胜

1990年10月26日，重阳节，重庆梁平人都沉浸在传统节日氛围中。当地著名的双桂堂内香烛林立、桂树飘香、游人如织。

当晚，一起离奇血案却打破了双桂堂的祥和静谧。

丢失的镇寺之宝

第二天上午8时40分，梁平县公安局一科科长周明翠接到一个语气急促的报警电话，是金带乡政府工作人员打来的：“双桂堂内文物室被盗，电话被破坏，守护文物的和尚释身忠去向不明，你们赶紧派人过来……”

双桂堂、文物、和尚、盗窃……一连串的关键词，像一个个炸弹在电话中炸响。周明翠不敢怠慢，马上向分管刑侦的副局长温茂珍报告。温茂珍心头一惊，旋即冲到县局大院中大吼一声：“来人，快来人，双桂堂发案子了！”这一嗓子将一科、二科以及刑警队的人全都吼了出来。很快，大家分乘两辆车直奔双桂堂。

现场一片狼藉，文物室保险柜、玻璃柜裂开，柜内贝叶经等文物被盗，值守的和尚释身忠被人发现时躺在文物室里间，满身是血已经死亡。

专案组就在现场拍板成立。作为专案组成员，周明翠走访的第一个对象是方丈妙谈，他断断续续地讲述双桂堂的前尘往事。

双桂堂由山海明禅师创建于清顺治十年（1653年），1983年被国务院确定为汉族地区佛教全国重点寺院。因种有金银二株桂树，取名为“双桂堂”。堂内文物繁多，包括名人字画、佛像和其他佛教文物等，其中镇寺之宝当属贝叶经。贝叶经即写在贝树叶上的经文，距今已有2500多年历史，是研究古代西藏文化、语言文字、佛教、宗教艺术等方面的重要原始资料，具有极高的文物价值。在少之又少流传于世的贝叶经中，双桂堂的贝叶经是难得的一部，是由竹禅大师从五台山迎请回来的。它上下护经板齐备，长约40厘米，宽约6厘米，共106页。每页开有两个孔洞，结经绳索保存完整，由孔洞中穿出。上侧护经板表面被分为五栏，每栏之间以纵长方形纹饰带分隔，各栏内均绘有类似佛传的图案。

双桂堂对寺中文物一直着意看护、珍视有加，特别是贝叶经，一直珍藏在文物保管室内，还安排释身忠专门保管。“我们只知道贝叶经是文物，但没人知晓梵文，所以对贝叶经所写内容并不清楚。1962年，我利用赴京学习的机会，专程带上贝叶经求教方家并作鉴定。中国科学院著名学者、精通梵文及藏语的王森先生看过贝叶经原件后，惊喜地确认这是印度佛教唯识学派十大论师之一安慧所造《阿毗达摩俱舍论实义疏》的梵文写本，是货真价实的国家一级文物，留下了‘梵文，安慧菩萨俱舍论疏，十一、二世纪写本’的书面意见。”

如此稀世珍宝没了踪影，怎不叫人忧心如焚？

不在场的嫌疑人

周明翠接下来和其他民警开始进行排查。首先是双桂堂里的和尚，然后是工作人员，最后是近期住宿的游客。

好事不出门，歹事传千里。“双桂堂杀死了一个和尚。”“双桂堂的贝叶经被偷走了。”一时间，社会上关于贝叶经被盗的说法传得沸沸扬扬，向警方反映的线索也越来越多。

“曾经有一个说广东话的男青年在双桂堂住过，也看过贝叶经。”

“那个广东人跟释身忠很谈得来，晚上经常在他的房间里耍。”

“警察同志，我报告一个情况。”双桂堂旅馆服务员张晓芬主动找到周明翠反映，“我们旅馆曾住过一个叫李标祥的广东人，而且住过好几次。”

“李标祥也在我们旅社住过。”大河坝和平旅社服务员田履梅也向警察报告。

根据群众提供的线索，刑警在“李标祥”住宿房间中的洗脸盆上，提取到了两枚残缺的指纹。经比对，和案发现场的指纹同一。“李标祥”有重大作案嫌疑！

抓捕李标祥！

温茂珍率周明翠按照旅社提供的住客地址，立即赶到广东省五华县，在当地警方的协助下很快找到了李标祥。

“什么杀人案？双桂堂在哪里？我从来没有去过……”30岁出头的李标祥留着大包头，看起来老实本分略带土气。面对警察的问讯，他极力辩解，脸都急红了。

“他一直在家，从没出过远门，去得最远的地方就是梅州。”李标祥的邻居和家人纷纷替他作证。

“这样，先跟我们走一趟。”周明翠说。

“走哪？”

“梁平！”

可当李标祥站在张晓芬和田履梅面前时，她俩纷纷摇头。

此李标祥非“李标祥”。线索就此断掉，再未接上。

贝叶经被抢案成了悬案，一悬就是20多年。

被指纹出卖的真凶

20多年，会发生多少事？其间，妙谈因为贝叶经被抢，整天哭泣，没几个月就抑郁而死。后来，双桂堂那株百年金桂也死了，满院的白鹤也飞走了……

而那个冒用“李标祥”名字的凶手却一直不见踪影。

新疆吐鲁番，著名火焰山所在地，夏季白天温度达40℃以上，就是躲在屋檐下也热得要命。

2011年6月的一天，蔡仲义早上起来觉得烦闷不已，本想赖在宿舍里不出工，但包工头将宿舍的吊扇关了，待在屋里更热。他摸摸干瘪的衣袋，里面只剩两天的饭钱了。

“妈的，这个鬼地方，真不是人待的地方。”蔡仲义将头伸在自来水龙头下，“咕嘟嘟”地灌饱了肚子，耷拉着脑袋往工地上走，嘴里嘟囔着：“等有了路费，老子又去广东，还是那儿挣钱快。”

“还不快点，你在挨命吗？”工头在不远处催促他。

天热、性子烈、情绪阴郁，蔡仲义突然爆发，抓起一块石头朝工头砸去。工头没躲过，头上鲜血直冒，两人扭打在一起。

附近工友将蔡仲义扭进了派出所。查验身份、采集指纹、处理，一套程序办完后，蔡仲义的指纹自动上传到公安部的指纹库。蔡仲义与“李标祥”的指纹竟然相同！

蔡仲义才是真正的嫌疑人，“李标祥”只是他冒用的名字！在花光了不义之财后，潜逃至新疆打工，他重新用了真名。也许是天性使然，也许是轮回报应，他最终栽在了骨子里的争强好胜和残暴脾气上。

经过20多年，梁平公安也发生了许多变化，当年办案的李国相、温茂珍、周明翠等人先后退休，有的已经去世。但贝叶经专案组始终没解散，一茬接一茬地侦办。原专案组的新民警陈厚清，已成局领导。

2011年7月8日，陈厚清带领专案组在吐鲁番市公安局的配合下，将犯罪嫌疑人蔡仲义抓获。

买走贝叶经的香港人

逃亡20多年的蔡仲义显得十分疲惫，他和陈厚清对视良久，垂头丧气地说：“这一天终于来了。”或许是真的累了，抑或是良心发现，他毫不隐瞒地交待了作案经过。

1989年的某一天，蔡仲义跟朋友吃饭时，从聊天中得知双桂堂的贝叶经等文物很有价值。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此后，蔡仲义多次假扮游客到双桂堂中窥视贝叶经。在听僧人介绍贝叶经确实很有价值后，他产生了将贝叶经盗走的恶念。

1990年10月初，蔡仲义专程来到双桂堂，并使用捡来的“李标祥”的身份证在双桂堂内登记住宿，其间故意接近守库僧人释身忠，骗取他的信任。10月22日，蔡仲义再次来到双桂堂，对庙内环境及相关路线进行踩点，并物色好炉桥（钢管）作为作案工具。

10月25日，蔡仲义退房造成离开的假象，后到梁平县城购买尼龙口袋及绳索等作案工具，当晚住宿在大河坝和平旅社。10月26日晚，蔡仲义趁夜潜回双桂堂，先到办公室中破坏掉电话机、在寺内取出藏匿的钢管等作案工具，然后窜至文物保管室门外，通过熟人关系骗取释身忠打开文物保管室大门。次日0时许，蔡仲义趁释身忠俯身写字之机，持钢管朝其头部多次猛击，释身忠完全丧失反抗力后，将其扔在文物保管室后面的杂物间中，然后撬开保险柜、玻璃柜，抢得贝叶经、编钟、铜镜、惺板、如意5件文物后逃离现场。

蔡仲义携带文物四处逃窜，先后逃至广东省东莞市、陆丰市等地对抢得的赃物进行贩卖。1991年，他将贝叶经以15万港币的价格贩卖给香港人陈某。

30多年过去了，那部被抢的贝叶经至今下落不明。

现在，双桂堂又珍藏了一部由任明忠先生捐赠的清代贝叶经。这部贝叶经保存良好，品相完美，书写精湛，是极具代表意义的精品。它除了记载佛教经典之外，还有天文历法、社会历史、民情民俗、文学艺术等诸多方面内容，是珍贵的文化遗产，具有极高的研究价值。

后来的方丈重新栽种了一棵金桂，已有碗口粗，每逢桂花开时，仍能感受到清香沁脾。

（注：文中服务员为化名，其余为真名）

（作者单位：重庆市梁平区公安局 图片由作者提供）

丢失的贝叶经

一同丢失的文物

案发现场

庭审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