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次:011 作者:来源: 2023年06月02日
□马卫
我住的房子是我老挑的宅基地修的,下三层归他所有,第四层我住。他住三楼,一二楼出租。租房子的,全是进城打工,或是做小生意的。我因为在报社上班,下午去,晚上回,和他们打交道就少。有时很忙,没有时间买菜。有人说:一楼的那个老杨,在卖菜,你叫他给你留一点就是。
老杨40来岁,干瘦,长得有点猥琐,一看就让人不舒服。但每次,他给我留的菜,却是最新鲜的。有时为了保鲜,还用清水把菜泡着。这样,还能漂去农药和化肥的残留。由此,我很感谢他。毕竟人家也是费了一番心血的。
老杨有个不好的习惯,那就是每天早上起床后都要大声说话。我给他提过几次意见,他当面都是不好意思地笑,然后说改,但第二天照旧。这是老杨在农村养成的习惯,农村是独门独院,影响不了谁,可是在城里就不行,人们的生活节奏不一样,有上白班的,有上中班的,有上晚班的。你的声音大了,就会影响到人家。我每晚12点过回家,早上正是睡得香的时候。
真正认识老杨,是那次他让我帮忙,他的大女儿读大学,要写个贫困家庭的补助申请,要让我这个“大知识分子”动动手。
这下我才明白,老杨活得真不容易。原来,他们家在万州和湖北交界的地方,是全区最落后的地方,除了生产粮食,没有其他工业。为了孩子在城里读高中,他全家来城里卖菜。他的任务是早上打(批发)菜,为了节约一块钱的车费,他要走一个小时的路。然后择菜,分成小捆,老婆上街去卖。把中午饭煮好,就去替老婆上街卖菜。
老杨有两个孩子,小的还在乡下读小学。老杨的父母还在,他每月要拿钱回家。他们家月收入2000多块钱,这在城市生活,相当困难了。
我写好后,他得回乡政府去盖章,我顺带送他两包好烟,这也是别人送的,因为我不抽烟,就放在家里。
老杨盖了章,孩子在学校也拿到贫困生补助,他一定要请我吃饭。
我本想拒绝,但我知道,如果拒绝,一定会让他伤心。于是在一家小酒馆和他吃了一次饭。花了30多块钱,这是他们一家人一天的生活费,我真的于心不忍。
再次和老杨深交,是他出事后。
那天下午,老杨在市场卖菜时拿扁担把人打了。治安罚款2000块,我没有给老杨说,先把钱垫上。叫老杨拿2000块钱,根本不现实,为了保证两个孩子读书,他一周才吃两次肉,米全是从乡下背来的,菜是卖不出去的。
我问老杨为什么要打人?
老杨说,“多好的菜呀,那么水灵,那么清秀。种一棵菜容易吗?就这么被他扔地上了……”
我还能说什么呢?
老杨打人不对,但我不想指责他,或许他心中,一棵菜的意义,相当于他生命中的一块肉,一滴血。
这事过去了20年,老杨也搬走了。
或许在某个城市的角落,他换了一种形式,继续孵化自己的生活。
(作者系重庆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