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前的泡桐树

版次:010    作者:□向军来源:    2023年06月05日

前几天,三叔来电话,说有人出高价想买老屋前那棵泡桐树。我严词拒绝!咋能卖呢?老屋前的泡桐树,早已形成文脉,长成一种精神,哪能随便砍掉?!

在村小读三年级时,贞德老师给全班同学读报,称中国林业科学院研究人员发现,全世界最大的泡桐树在毗邻酉阳县农村,树龄75年左右,树高44米,树干直径近1.4米。从此,我萌生一个念头,也要种一棵树,让它一直长、一直长,直到长成“世界第一”。从那时起,到我参军离开老家前,每年春天,我都要在房前屋后植树上百棵。房前有李子、柑橘、柚子等果树,屋后有松树、杉树、柏树、青㭎、香椿等。我选的树苗,除果树外,其余都是从寨子深山老林精心挑选的,根正、苗直,树形好看。

屋前是竹篱笆菜园,土层深厚,土壤肥沃,植下的果树,三四年就开花结果。屋后,土壤贫瘠,植下的树苗,成活率低,生长很慢。

出乎意料的是,在我上四年级的那年春天,菜园边不知不觉长出一窝白花泡桐。有三棵,又嫩又胖,惹人喜爱。在春雨的浇灌和阳光的抚育下,它们噌噌噌直向上蹿,不到两个月比我的个头还高。我在心头盘算,按这样的速度长下去,成为世界第一,只是时间问题。

三棵泡桐苗挨挨挤挤,总让人担心影响水分和肥力吸收。好在,母亲在菜园栽下南瓜秧和黄瓜秧后,为防止暴晒蔫苗,每天早上就顺手打一些泡桐叶,一窝覆盖一张,晚上再把叶子揭开。泡桐叶宽大,一张刚好能盖住一窝瓜秧,连续四五天后,瓜秧都精神地成活了,泡桐苗的空间也得到了疏解。

以后每年春季栽瓜秧,母亲都会打泡桐叶保护。事后,母亲每次浇瓜秧,总会顺手给泡桐淋上几瓢。瓜秧年年换新,像匆匆过客,来往一场不留痕迹;泡桐却不一样,越长越坚定,越来越朴拙,留给世间的,是美景和记忆。

考虑到生长空间有限,第二年春天,我在犹豫和矛盾中,忍痛割爱砍掉了中间歪斜的那棵。剩下的两棵,像两个孪生兄弟,奋力向上生长。

我上高一时,两棵泡桐已超过屋顶,约两丈多高,树干有面盆粗。那年三月,矮小的桃树和李树,在老屋前高调盛开,试图抢走春天的彩头。哪想,一向默不作声的泡桐,先在向阳的枝丫上开出稀稀拉拉的花朵,后面几天,在暖和的阳光下、在和煦的春风里,枝枝丫丫上缀满了密密匝匝的花朵。那些颜色淡紫和乳白相间的色彩,立体而有层次。泡桐花花萼为钟状或盘状,肥厚丰盈;漏斗形的花冠,上唇两裂反卷,下唇三裂伸直,像一排排悬挂的喇叭,以无声胜有声的方式,发动梨花、樱花等粉墨登场。见此情此景,桃花李花黯然退场……亮丽一个多月的泡桐花,这才见好收场。

就是那个暑假,我从竹林里,挖来一根又高又直的金竹。去掉枝叶,打理光滑,削除竹头根须,在竹子的第二节对穿两个孔,用铁丝横穿而过。我像猴子一样爬到泡桐树冠,把穿铁丝的竹竿倒挂起,一根爬杆就牢牢实实地挂上去了。

从此,无论严寒酷暑,只要有空闲,我就会邀上小伙伴们,到泡桐树下练武爬杆。我家的泡桐,爬杆也是我制作,所以我拥有绝对主导权。喜欢练武的小伙伴,得看我的脸色行事,为能多练习几次爬杆,对我格外客气。当然,我不满足于这样的客气。为让小伙伴心悦诚服,在他们回家的脚步声叩响吊脚楼楼板时,我偷偷返回泡桐树下,咬紧牙关“加餐”。直到有一天,我能一口气爬到爬杆顶部时,大家惊讶和羡慕的表情才是我最大的满足。等小伙伴能够勉强爬到顶端时,我已能一口气在爬杆上反复几趟。小伙伴追逐着我,却永远也追不上。我习惯于这种被仰视的感觉。当然,背后的秘密,是我不断地偷偷“加餐”,比他们多付出了时间,多流了汗水。

后来,我参军入伍,能在部队脱颖而出,与在泡桐树上练习爬杆打下的身体基础息息相关。

就在我入伍的第三年,家里来信说门前的两根泡桐,有一棵被一场大风拦腰吹断,只好把它砍掉。剩下的那棵,像我家的家庭成员,兀自守在老屋前,守望着瓜果飘香,守望着老屋炊烟,守望着天空的飞鸟,守望着主人早出晚归……

一晃三十年过去,老家的房屋,在风雨洗礼中已是风烛残年。而那棵泡桐,在主人不在的日子,仍奋力向上生长。

三叔在电话里说,老屋前的那棵泡桐,已有两人合抱粗。我这才想起,陪我度过美好岁月的泡桐,在无人问津、无人守护的情况下,历经严寒酷暑,任由狂风暴雨和电闪雷鸣洗礼,已越站越稳,越长越高。

树在,根就在。树在,念想就在。树在,故事就在,树在,精神就在。

随着时光更迭,现在,它已不属于哪一个人,哪一家人。它属于整个寨子,属于整个村庄,属于一个特定的地域,属于这个亘古而美好的世界。只要有阳光雨露,这棵泡桐,会越长越粗,越长越高。让它长着吧,也许某一天,老屋及其主人都不在了,它还会好好活着,长成世界第一。

(作者系重庆新闻媒体作协副秘书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