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次:010 作者:来源: 2023年06月08日
□马卫
我是1981年参加高考的,高考前,我最大的心愿是借一只手表,那样好掌握时间。可是,那时的手表是稀罕之物,一般的人家别说手表,连钟都没有。
考试前两天,父亲从乡下来看我,给我送点好吃的,叫我好好考。那时恢复高考才几年,我们黑水凼别说大学生,连中专生也没有考上一个。全队没有人吃国家饭,在公社办的小煤窑工作的人,就算是很得意的了。
想到这儿,我说在小煤窑的加全全不是有只手表吗?
加全全有手表却不认得表,他买表是装饰,是露富,想人家给他介绍一位女子做老婆——30多岁了,他还是光棍呢。
有人碰上他,就问:加全全,几点钟了?
他不是看表,而是看天,然后说几点了。这成了我们黑水凼的经典笑话。那时节,农民掌握时间,主要靠的是有线广播,到了整时,都会报时。还有就是看天,日头到了什么地方,大约是几点了,一般是比较准的。
我给父亲说,能不能找加全全借他的手表用三天?
父亲很为难地点点头,因为那时的手表,真的比现在的手机还珍贵,一般是不会借的。我也是顺便说说,也没抱啥希望。
当时的高考,带队的老师在门外,他叫我们进去我们就进去,他叫我们吃饭就吃饭,他叫我们午睡就午睡,他叫我们起床就起床。这一切都源于他有手表,他掌握时间,不听他的是不行的。
想不到,父亲居然把手表给“借”来了,于是我也成了掌握时间的极少数人。有了手表,我就会合理分配时间,比如语文,基础知识用多少时间,作文用多少时间,不然会抓芝麻,丢西瓜。后来我还真的考上了大学,回到家,才知道,父亲是从加全全手里租来的手表,一天给他两块钱呢。
两块钱,当时可以买到三斤猪肉,猪肉是6角7分钱一斤。
但我还是感谢加全全。
后来我就离开了故乡,和老家的联系越来越少。直到有一天,有人到我们单位,要见我,可是我却一眼认不出他来。
来人40多岁,一脸的皱纹,皮肤黑得像个印第安人。
你是?我满眼的疑虑。
我是加全全呵,你不认得我了?
我恍然大悟,他就是租手表给我的加全全呀。于是热情地接待他。我听了他的讲述,才知道,因为那只手表,他的生活饱经磨难。
那时,农村人有手表是特有面子的。媒婆还真的给他介绍了一个女子,模样儿也周正,两人经过半年的恋爱,终于成家了。他给女方添置了手表、自行车、收音机、缝纫机,俗称“三转一响”,很气派了。
两人结婚不到三个月,加全全上煤窑,女子留家,可是等他休息再回家时,这些东西全不见了,连女人也不见了。
当他明白这女人是放鸽子的时候,已经一贫如洗。后来小煤窑被关闭了,加全全回到黑水凼做农民。可他不甘心呀,他要找回他的女人,起码要找回他的东西。于是他开始在全国各地流浪,寻找那个女人。
女人当然没有找到,自己成了地地道道的“盲流”。听说我在这儿工作,他就找到了这里,让我帮他注意那女人是不是这个县的。
显然,加全全的脑子有毛病,俗称一根筋。
我给他说不清楚,留他玩了几天,给他买了张离境的车票,毕竟当年他把手表“借”给了我。
加全全,我们黑水凼第一个戴手表的男人,后来不知流落在哪里?总之,他再没有回黑水凼。
(作者系重庆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