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成文

端午，每年会在农历五月初五，轻轻地用手指叩击我们的房门。这一天，艾蒿是我们最欢迎的“客人”。

日子还在初夏忽冷忽热里，母亲便交给我一个任务，去看看寨岩边的艾蒿长势如何。不上山劈柴去观察艾蒿的生长，我的兴奋蓬勃滋长。母亲告诫，千万不要把艾蒿的地方告诉他人。

端午，在我们的期望中姗姗而至。一大早，母亲带着我直奔那片专属我家的艾蒿。镰刀，在茂盛的艾蒿间挥舞。一大捆艾蒿，整整齐齐被母亲背回家。母亲叫我扛来木梯，以便她将艾蒿插于木门的两侧。农村的木门，镶嵌于泥墙之中，日子久远，两侧的泥墙便会在风雨侵蚀后显露出一些缝隙。那些平素狰狞的缝隙，成为母亲插入艾蒿的孔洞。一袋叶子烟的功夫，我家的那扇木门两侧，从高到低，长满了茂腾腾的艾蒿，新鲜、活泼，犹如一位耄耋老者，花白的胡须，在轻柔的晨风里，自由自在。

我的脚步飞散在走邻右舍，见家家户户木门两侧都插满了艾蒿。为什么必须在端午将这种野生植物请回来贵宾一般敬仰？年幼的我，疑惑中度日。一番打听，方知民间有端午插艾蒿辟邪、招福的说法。

母亲割回的艾蒿少部分插入门缝，大部分则被母亲晾晒在石板铺就的地坝上。端午后的太阳，似个火球，直逼大地。几天不到，艾蒿失去水分，瘦骨嶙峋。父亲拿出早已准备的青篾条，将艾蒿捆扎成一束。因为暑假，白天我们野得鼻子上都印着脚印。或许精力消耗殆尽，夜幕刚一拉开，我就倒在用两条板凳拼成的“床”上酣然入梦。

父亲发现了我。他知道蚊子一定把我团团围着，正吮吸着我的鲜血。他立马拿来捆扎好的艾蒿，点燃尾端，浓烟升腾。蚊子在艾蒿的烟熏下，逃之夭夭，与我作别。浓烈的艾蒿味，驱散了蚊子，也惊醒了我的瞌睡。这下知道艾蒿的好处了吧。父亲如三岁的小孩，在我面前一副得意洋洋。在那个“蚊香”不知何物的年代，夏日夜晚，我们农村都用艾蒿驱散蚊子、害虫。

夏日的脚步有些舒缓，大人更多是休闲着干些零活。我们这群野孩子，掰地果、捉螃蟹、捉知了。偌大的村庄，叠加着我们奔跑的脚印。父母休憩的正午，我和伙伴悄悄溜出，奔走于荒坡、小沟，抑或爬上一棵大树。紫外线的毒辣，全挥洒在我的身上。几天后，我全身长着疙瘩，痒得在地上打滚。在母亲的谩骂和驱赶下，我一副悲苦状，走进了赤脚医生的家里。赤脚医生滚圆的眼珠，越过老花镜的上沿，把我的疙瘩看了个仔细——过敏了，一定是碰着有毒性的东西！赤脚医生没有为我打针开药，嘱咐母亲回家将干枯的艾蒿剁成小段熬成沸水，让我洗澡。我只得乖乖听从母亲的安排。每天晚上，我蜷缩成一团，在大木盆里，掬一捧捧艾蒿水，擦拭身上的疙瘩。不出五天，那些或大或小或高或低的疙瘩，消失得无影无踪。原来，艾蒿还有抗皮肤过敏的功效。

父亲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本医药方面的书籍，他看到了书中如此记载：艾蒿具有温经、祛湿、散寒、止血、消炎、平喘、止咳、安胎等功效。他叮嘱母亲，从第二年开始，每年端午那天，尽可能多割一些艾蒿回家，因为艾蒿全身都是宝。

又一个端午，远离农村的我，似乎嗅到艾蒿浓烈的香味。

（作者系重庆市散文学会会员，现供职于重庆市万州江南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