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次:007 2023年06月24日
□朱孝才
1982年,我警校毕业到公安局刑警队报到,第一个遇到的人是副队长老方。
队长办公室没人,有人指了技术室的路。技术室在公厕边,破破烂烂的,常有外面办事的人走错路,把技术室当厕所了。我进门,老方正趴桌上用一个缺了一个角的三角板画现场图,头也不抬说:“厕所在旁边。”我连忙递上一支当时绝对高档的重庆牌香烟。老方抬起头,认真看了看烟卷,脸上堆起了笑。听说我是来报到的,笑得就更灿烂了。他不笑不打紧,一笑,脸上瘦巴巴的皱纹立马成了两个大大的括号。“我姓方,方少雄,叫我老方吧。”老方忙不迭说。
老方是队里绝对的业务骨干,真正的“全跨子”,上上下下都服他。只一条不好,人太抠。老方老家在乡下,爱人刚农转非进城,在一家要死不活的厂子上班,两个娃儿正上小学,日子过得很是紧巴。老方烟瘾特别大,每月工资交了爱人,烟钱就只能在一天四毛钱的下乡补助里省。大家打堆,烟是轮流着散,轮老方,总溜一边儿去了。我们都理解他的困顿,偶尔给他塞个一包两包的,老方也不推却。遇着派工派活,他这个副队长该咋样还咋样,从不照顾。
两年后我调地区公安处,没多久就听说老方得了肝癌。我心里发毛,想老方早几年黄皮寡瘦的,可能早就有了病根儿吧?忙去医院看他。老方手里捏着支没燃火的香烟半躺在床上看一本叫《霍元甲》的小人书,翻两页把烟凑鼻子下闻一闻。抬眼见我,老方丢下书要下床,我急忙伸手按住他。我递支烟给他,他闻了闻,夹耳朵上了。临走,我掏两包甲秀香烟给他,附耳说:“想抽了,去厕所。”老方嘿嘿一笑,把烟塞枕头下了。我们握手告别,他的手很凉,鸡爪子一般。
转眼到了春节,老方去世了,遗体告别仪式在“三根桩”举行。县里的火葬场在市郊三公里,万县人管它叫“三根桩”。刑警队法医老张和殡仪馆入殓师一起给老方换衣服、整理遗容。地区公安处破例下拨了一套毛料警服给万县,让生前没资格穿毛料制服的老方死后享受了这个特殊待遇。老方廋成了皮包骨,肚子却挺得老高,老张费了老大力气才把一颗颗金灿灿的警服扣子给他扣上了。我们一起整理老方的旧警服,口袋里掉下半包皱巴巴的甲秀。看到这半包烟,我哭了,大伙儿也都跟着哭了起来。
我不忍久待,匆匆回城。走出一里地回头望去,“三根桩”上空飘起一团团淡淡的青烟,随着哀乐声袅袅升起,汇入了无边无际的湛蓝色天空……(作者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