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晓

初夏的一天早晨，傅哥沿着万州五桥老街的小巷慢慢地走，他摩挲着巷子里已发白的青砖，轻轻一拍，有粉尘簌簌而落。老街的这些民房有五十多年了，有的比傅哥年纪还大。

差不多每天，傅哥都要在老街的街巷里走一走，这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街巷里的角角落落，触满了从他脚下蔓延出的根须。要是哪天没看到他的身影，街坊们都要给他打去电话问上一句：哪儿去了啊？

傅哥是老街社区的党总支书记，上任已16年了。那年，老街坊们在社区门口簇拥着他，对这个老街长大的娃表示祝贺。老街人早就盼着这个在外面做大生意的娃回来领着他们一起干。

老街的街道，家里客厅一样干净，老街的巷子，幽静清爽。老街人说，傅哥干得好啊。老街的河流两岸，一年四季开放的三角梅、格桑花、菊花，让老街氤氲在花香里。我每次去老街，都要陪河边的花多坐上一会儿。老街的这些变化，都是傅哥带领老街人干出来的。

但这些年，老街愈发清寂了，在它旁边，是矗立在云天里的高楼，老街的百年石拱桥边，是一座高速路上架起的立交桥。我有时坐在老桥上望着立交桥上呼啸而过的车辆，陷入时光穿越的恍惚。

生活在老街的人，特别是上了年纪的居民，还是愿意守候着老街。比如我妈，我劝她跟我们到新城居住。我妈说，我能跟你们去吗？要不你把老街的黄葛树一起搬走算了。我妈的一句话，就把我的话堵住了。那棵绿云缭绕的黄葛树，老祖母一般安详地扎根在老街已达百年，一圈一圈的年轮，铭刻着老街的肌理。

老街人舍不得走，其实也是舍不得傅哥。老街的樊大哥说，傅哥也是老街人心里的一棵树。这一片共有的荫凉，当然也是老街人一同撑起的。

三年前的夏天，天空撕开了一个巨大窟窿，厚厚云层里倾泻而下的特大暴雨，让平时温顺的河流突然咆哮暴涨，滚滚河水高昂着头，漫过了黄葛树的树冠。傅哥带领着抢险救灾人员紧急疏散了数千老街居民，志愿者们在暴雨如注中敲打着铜锣，呼喊着老街巷子里还没撤退的居民。那天上午十点，河水淹没了老街全线，全身泥浆的傅哥站在老街高处，看见浊浪滔天的楼顶有几个还没撤离的居民打着手势惊恐地呼救，傅哥就从老街桥头纵身一跃，从激流中攀爬上楼，先后营救出七个居民。这一次救人，傅哥是用自己的性命作了赌注，幸亏他体力与水性极好。这一幕，正好被蹲守在老街报道抗洪救灾的电视台记者小何拍下画面，三天后，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播出了傅哥救人的新闻，老街人噙着热泪看到了这个新闻。

电视台记者小何也是老街长大的娃，有天晚上我与他坐在老桥上，沉默之中，听着桥下河水潺潺，小何在夜幕中对我说了一句话：“李哥，我觉得老街是有心的，我与它的心是在一起跳动的。”平时感情内敛的小何，那天说出的这句话让我惊了惊。而今，小何的父母也住在老街一栋灰白小楼里，在老街的烟火袅袅里过着油盐酱醋的世俗日子。逢年过节，这个城市里的人像大鸟一样张开翅膀奔赴天南地北的故土老家去喂养一颗嗷嗷待哺的心，小何与我要共同陪伴的，是这个长了一颗心的老街。

（傅哥真名傅山祥，重庆市万州区五桥街道香炉山社区党总支书记、居委会主任。2021年6月，被中共中央表彰为全国优秀共产党员；2023年1月，当选为第十四届全国人大代表。）

(作者系万州区五桥街道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