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猛

在中国的地名图谱上，“武陵”二字是使用频率很高的地名。山有蜿蜒连绵的武陵山脉。峡有江西武宁的武陵岩峡谷。森林有台湾台中武陵森林风景区。行政区划有湖南常德市原来的武陵县现在的武陵区、福建大田武陵乡、重庆市武陵镇。连陶渊明《桃花源记》中那个看见桃花源的打鱼人也是来自武陵。是陶渊明暗示了地名，还是地名启发了陶渊明，总之在中国叫武陵的地方很多。不去争论那个打鱼人来自哪方武陵，那是当下最美丽也最挂一漏万的争论。

我没有一一拜问过那些叫武陵的地方。现在我站在这方叫重庆市万州区武陵镇的土地上，以我们对武陵这个神奇地名的向往为背景，开始我对武陵的拜问——

从建制的角度，武陵镇只是一个镇，并不厚重。从幅员面积的角度，武陵只有80多平方公里。但是，我们翻阅武陵的历史，武陵却让我们肃然起敬。我们说武陵是千年古镇其实应该说是千年古县。翻阅地方志，早在北周孝闵帝元年（557年），武陵设南都郡和源阳县。建德四年（575年），改为怀德郡和武宁县，是历史上有名的郡县治所所在地。直到隋开皇十年（583年），武陵废怀德郡。明洪武四年（1371年），武宁县并入万州，改名武陵，设武陵巡检司，“武陵”地名就沿用至今。

木枥山——大禹也赞叹

武陵问陵首先拜问的必须是木枥山和木枥观。

从武陵古镇沿长江西上，北岸不远处矗立一丘陵，临江拔起，茂林修竹，古柏参天，方圆两公里。山的东南面是临江拔起的陡峭悬崖，绝壁凌空。远观其山，整个山形犹如一个高高隆起的罐状大山包，矗立在长江之滨。

相传，远古时期，大禹疏通九河之前，长江受巫山阻碍，使四川成为一个很大的泽国，一片汪洋，洪水泛滥之中，忽然从上游冲来一罐，搁置在这里不再动弹，后经无数春秋，土石堆积成一座很大、很高的山，形状亦如罐。当大禹治水成功之后，巫峡开通，洪水排泄，这个“大罐”一直屹立于此，人们称它叫“流来罐”。大禹治水过此，见众山漂没，唯此处罐状山顶的木枥岿然不动，故称此山为木枥山。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用这句话来讲述木枥山，实在深刻。木枥山确实不高，临江拔起，只有300多米。由于山水相连，地形奇特，地貌壮观，再加上气候宜人，景色优美，环境古幽，山顶上修建的木枥观香火格外旺盛，历代吸引着不少道家来此问道，佛家来此修行，墨客游人来此赏景书画，很多的地方志和诗词中都有木枥观的描述。

清朝《同治志》载：

在县西一百二十里木枥山，许旌阳得道之所。即共旧宅作观，今废，宋苏洵序许旌阳得道之所，舟人不以相告，既过武宁县乃得其事。县人云旌阳棺犹在山上，旌阳许迈也，曾为旌阳县令，苏轼有诗载艺文。

《民国志》载：

故址在县西木枥山，旧传为许旌阳得道之所，宋苏文忠有《过木枥观》诗文。

新编《万县志》载：

木枥观在武陵镇禹安村，位于长江北岸木枥山顶。相传“昔大禹治水过此，见众山漂没，唯此山木枥不动”，故名。旧志记有，苏东坡《过木枥观》诗，可见旧时风貌。后屡废屡建，道观占地面积约五亩，坐东朝西，面向长江上游，五十年代拆毁。

翻阅一串故纸堆，就想说明木枥观虽然拆毁，但是木枥山上确实有过木枥观。

木枥观——鸡犬升天处

木枥观因山而奇，因仙而名。“人与山附，山因人名”。“旌阳飞仙，木枥成名”。大家都知道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就出自木枥观。

旌阳就是许旌阳，河南汝南人，又名许逊、许迈，晋代道士，博通经史、天文地理、医学、阴阳五行学说，尤其爱好道家的修炼法术。他20岁举为孝廉，喜好结伴遍访群山胜地，平日以孝、悌、忠、信教化乡里，深得乡人尊敬。西晋太康元年（280年），他43岁，朝廷屡加礼命，难于推辞，前往四川就任旌阳县令。许逊到了旌阳，去贪鄙，减刑罚，倡仁孝……颇得人们爱戴，邻县民众纷纷前来归附。大熙元年（290年），许旌阳鉴于晋室大乱，料知国事不可为，毅然辞去县令，周游江湖，寻求一修炼之地而来到武陵，最初住在武陵白鹤寺附近，后觅上木枥观这个仙境圣地，以旧宅作“观”，潜心修道，经过若干年的修炼，相传于公元374年，举家42口拔宅飞升，终成正果，扬名天下。

在距离木枥观30多米的下面埋有许旌阳的衣冠冢，既然全家拔宅升天，何以还有衣冠埋土于此？那一定是世人对这位虔诚的得道之人的敬仰和怀念。衣冠冢不高，就是一堆草木青葱的黄土，周围是大片古老的荔枝林。

登上山顶的木枥观，只看见一方长满青草的草坪和砖头、条石，我们只能从一些古籍的记载和现在依然有拜祭的香火去想象当年木枥观那旺盛的香火和不竭的钟声。

当年的木枥观高居木枥山顶，坐东北向西南，面向长江上游，迎着滚滚而来的长江水。“击鼓三声庙门开，迎得凡人进庙来”“木鱼声声诵经文，烧香拜佛求平安”。在地势高而险陡的山顶、在滚滚的江水之上修身养性，这需要多么坚强的定力啊。

木枥观后侧不远处至今还有一口清亮的大水井，那是一股很远流来的泉水，水清质好，冬暖夏凉，不管天干地旱年成，水井总是盈盈满井，从未有缺水的现象，做庙会无论有多少人，均够人们饮用。在木枥山这个孤包突起的断头山，几千年都清汪着这么一眼泉水，实在让人惊叹。

还让人惊叹的是，在木枥山除了岩石、泥土和生长的各种珍奇植物外，全山布满一种鹅卵石，成为木枥山一道独特的景观和神秘。大家感到奇怪的是，跨出木枥山这块地界，挨近的其他大小山都找不出鹅卵石。

山奇，石怪，水急，人仙，木枥观自然成为世人心中的圣地。

公元1059年10月，宋代著名诗人苏洵、苏轼父子由成都赴汴京（今河南开封），乘舟顺长江东往，途经木枥观，苏轼当即欣笔写下了《过木枥观》：

“石壁高千尺，微踪远欲无。飞檐如剑寺，古柏似仙都。许子尝高遁，行舟悔不迂。斩蛟闻猛烈，提剑想崎岖。寂寞棺犹在，修崇世已愚。隐居人不识，化去俗争吁。洞府烟霞远，人间爪发枯。飘飘乘倒景，谁复顾遗躯。”

苏洵也写道：

“闻道精阳令，当时此学仙。练形初似鹤，蜕质竟如蝉。藓上 棺石，云生画影莚。舟中望山上，唯见柏森然。”

当那繁盛的香火零落成泥，崇楼华堂沦落为草之后，唯有这方飞仙的衣冠冢、那永远鸣响心中的钟鼓、那毛笔涂画的诗文和后世永远缅怀的情愫，雕镂人心，永不消逝。

站在船上，仰望木枥山，我们默默无语。

古城镇——美丽而神秘

在武陵要拜问像木枥山一样的山陵，武陵人可以开出一长串的清单，写出像江水一样不竭的文字，我还得要去拜问那些地面下的古城古墓江面下的古镇古村，那更是一方神秘的风景。

不知是因为长江水的灵秀还是木枥山木枥观的仙道，武陵是远近闻名的风水宝地。除了我们现在还能见到的千年古镇和村落，历史的烟波居然在武陵的地面下埋藏着那么多的古城古墓，而且就在最近的10多年，因为三峡工程，很多的古场镇、古村落、古码头和古墓群再次沉入江中，成为新陵。神秘的武陵，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完全揭开你的神秘和神韵？

从武陵场往上游走三四公里就是长江边著名的水码头禹安沱，它北起观音岩脚，南至木枥山麓，东南临长江，西北依斗石盘、长岺岗及青山脚下的老鹰岩、猫鼻梁、鹿子岩、彭家岩等一片山岗。鸭子塘沟、蛟巴癞沟及凉水井沟三条横着的小溪蜿蜒相隔形成黄岺咀、钟咀（“两咀”）和荣家坝、陈家坝（“两坝”）四大板块。禹安沱由长江水冲积而形成，地势平坦，土地肥沃，是长江上著名的水码头，是长江水上交通的主要集散地，可通达到万县及忠县、石柱、湖北宜昌、沙市一带。每到柑橘、荔枝、桂圆等水果成熟季节，这里更是叫卖讨价声此起彼伏，热闹异常。

公元前2000多年，大禹治水途经武陵，疲劳之至便在此安稳地睡了一个好觉，后人为纪念他，就将此地命名为禹安沱，大禹安睡，百姓安康。

禹安沱上的古迹很多。除了木枥山木枥观还有两处汉墓，一处在木枥观西侧500米处，另一处在钟咀。根据新编《万县志》记载，两处汉墓均发掘出从西汉至六朝时期的古墓千余座，面积约100万平方米，出土了多件保存完好的陶俑、陶瓶、陶壶、陶盂、陶钵及铁斧等精美文物。

由于三峡工程建设，禹安沱特有的风貌、美景已成水底之物，这些景物只能残留在人们的记忆和粗墨纸笔中。

现在我们还能见到的古墓，在武陵到处都被不断地发现。在原禹安、凤安、瓦屋、下中、椅子、柳沱等地挖掘古墓26座，其中有西汉、东汉、魏晋南北朝、六朝时期的墓葬，墓型包括“刀”“凸”“花瓶”等样式。出土文物600余件，其中有陶俑、鸡、狗、猪、牛、罐、瓶、塘、田、青铜器、铁剑、石磨、碗、银手镯、玛瑙、象牙雕饰物等器物，其中最神奇的当数国宝“虎钮錞于”，上部为一圆雕铜虎，是为“虎钮”。下部为一中空有灯状的铜器，与铜虎相衔接的顶盖投影为一椭圆形，刻有11个精美的“巴蜀图语”象形符号以及神树、神鸟及神舟等图案，是古代军队中使用的乐器，它与钲、钟一起成为古代军乐器三件套。古代巴人战斗，将其奏响，冲锋陷阵，奋勇前进。

除了那些神秘连片的大规模古墓，在武陵还有三座美丽神秘的古城：圈山古城、下中村古城、椅子山古城。我们不敢去抚摸那些城墙、那些砖瓦、那些石板街道，拜问那些消逝的古城，那是专家学者们的事情，在武陵这么一方并不广阔的地方，出现三座甚至还有我们没有发现的更多座古城，年代那么久远，分布那么密集，历史跨度又那么大，给了我们一方无尽想象的天空。

江波映古镇，古镇在波中。站在武陵移民广场，江中汽笛长鸣，百舸远航。广场上灯火辉煌，歌舞升平。当年希望的“威武以宁斯地”的武陵，如今却是全国文明镇、国家级生态镇、国家级卫生镇、中国首批特色小镇，从武到文的历史巨变，水涨城高的移民沧桑，我们不禁要继续拜问，明天的武陵该有多美啊！

（作者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重庆万州区作家协会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