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当年广为流行的《重庆言子儿》《张老侃展言子》的作者,他收集整理的重庆方言让人们体味到其中的咬文嚼字之乐。他还写出了震惊文坛的短篇小说《沼泽地旁的部落》。这个从北碚走出来的作家,究竟有怎样的传奇经历——

你不知道的张老侃

版次:009    2023年07月03日

张老侃写的《重庆言子儿》

□刘凡君

20世纪90年代初,重庆大街小巷流行“雄起”“宝器”“下课”等言子儿,这些重庆言子儿之所以火爆异常,张老侃是重要的传播者之一。

张老侃,本名张世俊,1939年生于重庆北碚天府煤矿,就读兼善中学,西南农学院(现西南大学)植保系毕业。1961年分配到四川省阿坝州松潘县,1955年任州文工团创作员,后参加创办《草地》文学杂志。1984年进重庆出版社工作。1980年、1986年任两届四川省作家协会理事。

说到张老侃,许多重庆人都很熟悉,大家喜欢他的言子儿和歇后语,他写的段子也很搞笑。其实,张老侃并非只是喜欢插科打诨的展言子儿的作者,而是一个十分严肃的作家,他曾以“流落红军”为题材,写出了震惊文坛的短篇小说《沼泽地旁的部落》。

一首诗改变他的命运

1961年9月,张世俊从西南农学院毕业,自愿要求到祖国的边远地方发展。“我生在北碚,长在北碚,对这个地方太熟悉了。所以,大学毕业分配时,我想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回顾那段经历,他眼里流露出真诚的怀念。他的第一志愿填的就是阿坝州。他向往雪山草地,向往湛蓝的天空,向往那个陌生的地方。

张世俊分配到松潘县,当上了一名植保技术员。松潘不大,城镇建设也是百废待兴,但这一切对常年生活在城市里的张世俊来说,太有诗意了!一天晚上,他坐在灯下,一口气写下了一首诗《马走毛儿盖》。诗中这样写道:马走毛儿盖,三里两徘徊,纵目岷山千里,雪茫茫当年征路何在?……

这首诗热情洋溢地表达了他当年对红军战士的崇敬与追怀。《四川日报》“宏图副刊”刊发了这首诗。随即四川人民广播电台改编成配乐散文播放。当时,阿坝州正准备成立文艺创作组,四处广揽人才,像张世俊这样能在省报发表文章的作者,正是他们需要的对象。于是,一纸调令将他派遣到马尔康文工团当上了一名创作员。而这,正是他梦寐以求的职业!

一篇“部落”震惊文坛

1981年6月30日,张世俊在《人民日报》副刊发表散文《散光的马尔康》,引发关注。

1982年秋,张世俊应邀参加上海《萌芽》编辑部组织的笔会。那年,正值纪念红军长征40周年热浪未减,中宣部高度重视对红军精神的宣传。在这样的背景下,张世俊抓住雪山草地多地域特性,重新审视自己的审美表达,站在一个时代的高度,不断加深对红军长征重大意义的认识,不断加深对红军精神内涵的理解和把握。笔会快要结束时,张世俊完成了小说《沼泽地旁的部落》。这篇小说是他首次以“流落红军”为题材讴歌红军精神,引起文学界的注意,成为该题材的开山之作。小说塑造的主人公阿米秋扎是一位“流落红军”,虽然他的生活起居早已牧民化,但他日夜怀念、向往红军生活,他把红军下操的口令当成生活的一部分,并将它编成儿歌教会了牧民们的孩子。每当阿米秋扎带着孩子们唱起红军歌时,他就心潮起伏、激动不已。

很快,该小说以头条位置,发表在1983年第1期的《萌芽》杂志上,并被1983年第3期《小说选刊》选用。1984年,四川人民出版社出版了一本合集,选用了1982年8月至1983年7月,在全国报刊发表的有影响力的20篇深受读者喜爱的力作,以《沼泽地旁的部落》为书名,以“王蒙 张世俊著”两人署名。而入选的20名作家都是当代文坛的大家,他们是:梁晓声、张承志、金河、史铁生、韩少华、张世俊、陆文夫、叶蔚林、丁隆炎、肖复兴、简嘉、邓刚、刘林、何世光、唐栋、肖建国、张宇、王蒙、蔡测海、张弦。

小说《沼泽地旁的部落》的问世,极大地提升了张世俊在中国文坛的地位。他这篇小说的另一大贡献是,在小说中首次使用“部落”一词,被社会所认可。这也是他深入牧民生活,对阿坝8大寨子属性深刻解读的结果。以前,人们称生产组织为“放牧组、生产队”,“部落”一词从此作为专用名词,出现在人们熟悉的社交活动中的口语和书面用语中。

一个红军的故事感动了他

张世俊是生活的有心人。

20世纪60年代中期,张世俊深入牧区与牧民同吃同住,骑马、吃糌粑、喝奶茶、在雪地里打野歇(露宿),在牧民家里一待就是大半年。正是这段生活,他渐渐熟悉了牧民的思维方式,熟悉了牧民的生活习俗,以至于他在以后的文学创作中,可以细致入微地表达牧民们的思想。他说,“因为‘沉’下去了,所以自己就成了牧民。写作时,自然而然用的就是牧民的语言了。”

他身上随时带有一个小本子,记录对生活的感悟。在工作和生活中,他接触到了许多“流落红军”,他们伤养好之后,就居住在牧民的寨子里。因为识字,这些“流落红军”在寨子里当保管员、记分员等,与牧民关系十分融洽。在瓦砌公社,张世俊认识一位叫洛洛的“流落红军”。洛洛是在当年红军经过“通(江)、南(江)、巴(中)”时,毅然加入红军的,后不幸在战斗中受伤,不能随大部队前行,只能留在牧民家养伤。张世俊亲耳聆听了洛洛讲述牧民当年精心照料他的经历,洛洛还满怀深情地给他讲了一个关于“流落红军”的故事:首长交给一位“流落红军”三头牦牛,告诉他转交给后面的部队充饥。于是,为了保护这三头牦牛,这个“流落红军”耗尽了生命,将三头牦牛保存下来并交给了后面的部队。

根据这个故事,张世俊写成了小说《松惹,三头牦牛的地方》,发表在1985年第10期《四川文学》。小说发表后,引起社会强烈反响,认为这是一篇继《沼泽地旁的部落》之后的另一力作,是一篇源于生活、但又高于生活的好作品。

一段肺腑之言令人深思

张世俊是一个具有独特生活感受和艺术追求的作家。从1980年至1990年,这十年是张世俊文学创作的高峰期。1983年他发表了短篇小说《鹿舞》,刊发在1983年第5期《四川文学》,后选入1983年第7期《新华文摘》。

张世俊与重庆《红岩》杂志也有一段交情。他的短篇小说《扎什布朗村温泉》,原发表于1983年第4期《红岩》,后被西影厂改编成电影剧本,剧本发表在1986年11期《西部电影》杂志上。再后来,由重庆歌剧团改成歌剧《魔鬼索尔南塔》,1987年在重庆和成都上演;短篇小说《老兵油子》发表在1983年第3期《红岩》杂志;而引起重庆文坛注意的是他另一短篇小说《白玛土司的情人》,发表在1985年第3期《红岩》杂志上。重庆著名作家王雨读后,登门拜访张世俊。后经王雨改编成电视剧本,由重庆电视台拍成上下集同名电视剧。

2018年5月,我与王雨、张世俊共同参加一个聚会,王雨重提往事,对张世俊写的小说赞赏有加:“如果当初你不离开阿坝,说不定你就是‘阿来第二’。”

渐入佳境的张世俊在写短篇小说的同时,也在尝试中篇小说创作。他先后在《红岩》《柳泉》《峨眉》《重庆文学》等刊物,发表了《哈伊湖美神》《酒神宽宥的死囚》《岷河遗韵》《被追逐的灵魂》等作品。1985年由四川文艺出版社出版的张世俊中短篇小说集《柔情的荒野》,荣获1989年重庆作家协会颁发的重庆文学奖。

1984年,张世俊从阿坝州调回故土,在重庆出版社任编辑。20世纪90年代后,张世俊渐渐告别文坛,开始了“插科打诨”的写作生涯。此后,在文坛上再也没有作者涉猎“流落红军”的题材。“为什么不能继续将‘流落红军’的故事讲下去呢?”我有些不解地问张世俊。他沉思片刻,道:“老实说,是因为我离开了阿坝,离开了那块熟悉的土地,离开了亲如弟兄的‘流落红军’,我才气不足啊……”

张世俊怀念在阿坝草原生活的23年时光,怀念那里的“天蓝得像海,云白得似雪,游牧部落时聚时散,篝火时明时灭。藏胞时而饮酒狂歌,甩袖起舞;时而拔刀勇斗,仰天而泣……”

短暂的停顿后,他说,红军精神像一座永垂不朽的丰碑,永放光芒。如果身体允许,我真想再回到雪山草地,重新拿起笔,继续写“流落红军”的故事,让红军精神代代相传!

(作者系重庆巴南区作协原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