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年前古代巴人赶场为生计 三千年后主城人赶场成了乐趣

版次:009    2023年07月05日

□李衡之

我家附近的红土地,离解放碑直线距离不到4公里,至今还有一个“场”。每到星期天,那条陋巷里就摩肩接踵,市声嘈杂,热闹得很。

这个“场”搬到此处已有十多年。星期天去赶场,竟然成了周边住家许多市民的一大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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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人三千年前就在赶场

场,本指平坦的空地,重庆话里却借用来指集市。场就是北方的集、南方的市、闽粤的墟、云南的街。《易》经上就有“日中为市”的说法,可见其历史悠久。《续资治通鉴长编》载:“戎泸州边远地方……去州县远,或无可取买食用盐菜农具,人户愿于本地方,兴置草市,招集人户往坐作业者。”这种草市,一旦固定下来,规模扩大,就形成场。场的规模再大些,就称之为镇。乡是行政机构,是行政区域。乡所在的地方可能是场,也可能是镇,与场的含义是有区别的。虽然如此,几乎所有的乡镇都设在场上,甚至直接就叫场。例如,鱼洞、木洞现在都是镇,过去都叫场,称为鱼洞场、木洞场。《华阳国志·巴志》说,巴人“又立市于龟亭北岸”,这可能就是巴渝地区最早的场了,至今已有三千年。

与北方和江浙的农村不同,巴渝地区的农民几乎都是散居,没有村,也没有庄,只有院子。一个院子少则一家人,多也不过十几家,居住分散,更需要赶场来进行交易活动、文化活动和社交活动。旧时,一般的场镇都有鸡鸭市、米市、猪市、菜市、柴市,有百货铺、副食摊、肉店、茶楼、酒肆、医馆、农资店以及终日叮叮当当的铁匠铺,有的还有祠庙、会馆、戏楼、影戏院之类的。

对农民来说,赶场就是节日。隔几天就去赶一次场,卖掉菜蔬粮米,买回油盐酱醋,然后三朋四友坐一阵茶馆,大至天下事,小至张家娶媳李家嫁女,交流了多少信息。另外,围着戏楼看川戏,看宣传队跳舞,男女老少都笑得合不拢嘴。

因需求量大,所以场也设得密,一个乡至少有一个场,有的乡甚至有两三个场。以重庆主城为例,晚清时,出了重庆城,两路口有场,佛图关下有场,石桥铺有场,一个接一个,相距甚至不到十里路。赶场周期也密,一四七、二五八、三六九,三天一场。还有百日场,天天都可以赶。只要你愿意,可以今天赶这个场,明天赶那个场,天天都可去逛一回,叫赶溜溜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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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场,就是大众的节日

赶场的这个“赶”字,可谓形象鲜明含义丰富。

鸡才叫头遍的时候,从场口到场尾,几步远一家的小吃摊子就开始生火。袅袅炊烟升起来,弥漫在场的上空。后来,烟雾散了,黑乎乎的黄葛树也渐渐清晰,刚从梦中醒来的人们就听见锅铲敲着锅沿的铛铛声。最早来到场上的,是大挑小挑的藤菜茄子豇豆,以及红艳艳的番茄和金灿灿的南瓜。天刚亮明,百货摊、副食摊,补锑锅盆子的、裁衣服打衣服的、卖打药扯把子的,全都摆了出来。各种各样的叫卖声此伏彼起,把场镇吵得像一口沸腾的锅。这时,那一条条山路上,挑担的、背背篼的、提篮子的、扛口袋的,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不断线地向场上涌来,小小的场镇仿佛马上就要被挤爆。太阳升到一竹竿高,场上交易到了顶峰。太阳还没有当顶,赶场的人们便背着、拿着买到的东西开始撤退。用不了多久,热闹就开始平息。太阳偏西的时候,场上又逐渐恢复了安静。

我们当年知青下乡落户,都盼着赶场。赶场可去公社看看报纸,可见见同学,可去收家里的来信,还可去饭馆“杀”一顿……那时,我在忠县望水公社(现属新生镇)落户,望水场就是如今始终没有红火起来的那个望水古镇老街。有同学赶场,在上山的大路上吹一阵唢呐,于是就会有成群结队的同学从各条石板路涌去,场上也就更加喧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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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渝场镇,民居极富特色

除了成都平原,四川盆地及周边往往山峦叠起、河谷纵横,地貌变化万千,场镇也就丰富多彩而各有特色。河溪交汇处,依山傍水环境优美,交通方便,乃选址好地方;山腰台地,山上山下的乡民都能照顾到,建一个场,便能吸引人们蜂拥而至;为防土匪,也为好风水,在山顶山脊设场设镇也屡见不鲜,例如望水场就位于山顶,外侧是悬崖。站在悬崖上看丘陵起伏,看梯田层层,远眺长江,天高云淡,真让人心旷神怡。

巴渝场镇的民居也极富特色,一般都在道路两侧布置房屋,临街店铺精心策划密集毗连,不是前店后宅就是下店上宅。

前店后宅的场镇大多建在较为平坦的地方,店后有可以延伸的地方来修建住宅。一般是两进院落,多的可达四五进,从前店门口走到院后小门,可达数十米之遥。店铺临街,进了店,走过穿堂,便是一个小天井。天井中间有花台,有银杏树之类。然后是一条窄窄的过道,过道一侧是一间间卧室。卧室很阴暗,有的还要上楼,楼上也有卧室。然后来到第二个天井,天井上加了屋盖,称为“抱厅”,抱厅里可吃饭、做家务、纳凉小憩、迎宾团聚、晾晒衣物等。抱厅屋盖较高,采光充足,显得温馨亲切。正对抱厅的是堂屋,乃供奉祭奠之所。然后又是窄窄的过道,又是一间间卧室。然后下几步石梯,就是厨房。厨房很大,石水缸像一个小水池。走出厨房,还有猪圈(也是厕所)、菜园等。

下店上宅式的场镇多建在水边或山梁上,且多为吊脚楼。平街一层作店铺,并在临水一面挑出数尺,以增加面积。楼上作卧室,卧室外有挑廊,作歇凉聚会之地、晾衣养鸟之处。渝东南一带称这样的挑廊为“耍子”,是供人休闲的地方。楼上卧室临街一面也挑出数尺,便于行人遮雨避荫,更便于赶场的农民卖鸡蛋卖山货。卧室隔成数间,有亮瓦透下日光来。底楼面积比平街一层往往要小一半,用作厨房、猪圈。如果是开饭馆的,平街一层的外侧往往敞开。客人可临窗而坐观山望水,那美景可以大助酒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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逛街说价喝茶,何其乐哉

很多场镇还有诸如寺庙、会馆、祠堂、学校、戏台和粮库之类的公共建筑。这些建筑往往更高大和堂皇,成为场镇的中心。巴渝地区的场镇大多是“湖广填四川”后重建的,重建时经过统一规划,公共建筑与民居建筑并不违和,各类建筑参差有序,街道空间统一和谐。如今重庆还有相当多的场镇保存完好,如潼南的双江镇、酉阳的龙潭镇、石柱的西沱镇、丰都的包鸾场、江津的中山镇等,这些场镇不仅民居建筑有特色,布局也很讲究,显示了当初规划的匠心。

不少场镇都呈梭形平面布局,中间宽,两头窄,像织布用的梭子。场中间宽,是因店铺集中,赶场的人都要往那儿挤;场口场尾窄,乃因人们停留时间短,流速快,所以并不感到拥挤。从上空看下来,场镇就像一艘大木船,在山水间航行。这种梭形布局既合理,又丰富了场镇的形态,让行人感受到每走一步都有变化,具有很强的美学意味。这样的场镇往往又采用凉亭子市街,也就是临街建筑多出挑两步架、三步架甚至四步架,以柱支撑,形成宽敞的檐廊。这样一可解决排水问题、不让雨水损毁墙体,二可获得檐下庇护空间,三可让赶场人遮阳避雨。赶场时,檐廊下,靠街心是临时摊区,叫卖声此起彼伏;靠里面则是各种店铺,商品琳琅满目。店铺和摊区之间是人流,穿行其间,可—面逛街,一面与商贩说价。走累了,可入茶楼酒肆“把酒话桑麻”,何其乐哉!

场上人家虽然经商,许多人依然是农民,依然种有田土。闲日里,大家下田去了,场上人家便关门闭户,也就冷清得可怜。狗在那儿打瞌睡,鸡在那儿刨虫子。蚊子嗡嗡嗡,流水哗哗哗。金灿灿的苞谷吊在檐前,红艳艳的海椒挂在门边。路中间摆满了簸盖,晒着宝石样发亮的绿豆。你从城里闹市来,定会生出超凡脱俗之感。

延伸

主城赶场

快乐依旧

随着城市化步伐加快,如今农村人口逐渐减少,场或者荒凉了,或者合并了,再难见到当年赶场的那种热闹场景。

有的场变成了镇,修起了高楼大厦,建起了固定的市场,虽天天都热闹,但与城市没了区别,已然变了味。那些因旅游而开发出来的所谓古镇,虽然光鲜了,却失去了场的烟火气。去这些古镇,只是观光,与当年赶场的意趣和心境早已风马牛不相及。重庆城周边还有不少这样的场,如人和、陶家、长生桥、童家溪等等,都有固定的赶场日。好在现在交通方便,一些退休老头老太太邀约前去赶场,虽然常常空手去空手回,但依然兴致盎然,大家图的就是那种赶场的乐趣。

虽然我家附近红土地的这个场没有什么风景,也没有凉亭子之类的古建筑,仅仅只是夹在高楼大厦里的一条陋巷,而且很可能就要拆迁,但毕竟是离解放碑和观音桥最近的一个场。但愿它能够继续存在下去,让我们还可以有机会去体验一把赶场的快乐。

(作者系文史爱好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