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花的水缸

版次:011    2023年07月07日

□黎强

一方整块青石雕琢打磨的精致的石水缸,置放在老灶房,上面搁着木制的碗柜,小时候我们称之为“碗轿”。谁曾料到,那方伴随了童年少年时光的石水缸,是母亲的陪嫁。长大后听大人说,那是我的外公在老家刁家场七里岗的乡下,托族人选出上好的石料,请来当地顶尖的石匠师傅,用了整整半月时间精心打制的。

小时候,住在老县城河坝街窄小的木质穿斗蜗居里,老灶房里最显眼的就是那方石水缸。那时,家还没有用上自来水,所有的饮用水,全是在紧挨着的长江中去挑。冬天,河水很清澈,满满几挑河水就把水缸盛满了。煮饭、泡茶,直接就可以的。夏天,从长江挑回家的河水是浑浊的,还带有些许黄黄的泥浆,则需要用食用白矾澄清,把水桶里清亮的水舀进水缸,把水桶底部的泥浆泥沙倒掉、洗净,再去河中挑回第二挑,如此往复,直到把水缸装满。

还别说,家里的石水缸,厚重,敦实,盛满的水能够保持许久而依然鲜活无味,就像有一种特殊的净化功能似的。放学回家,口渴难耐,冲进灶房,二话不说,拿起水缸上的木制水瓢,舀上满满一瓢,“咕咚咕咚”就喝进肚里了。也许是习惯成自然吧,小时候的我,几乎从没有因为饮用石水缸的生水而闹肚子。

在我的印象中,父亲是特别喜欢这方石水缸的。当时还小,什么也不懂,更不知道石水缸是母亲的陪嫁,所以父亲才特别喜欢。至少一周到不超过两周时间,父亲就会把缸里未用完的干净水舀起来,再把缸底的沉积物或掉进去的饭粒、菜渣等清理干净,用竹制的刷把,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把水缸洗得白亮白亮的。看到石水缸的水又回归清澈,父亲很是满足,端来一张小木凳坐下,点燃一支香烟,把石水缸的水烧开泡一盅沱茶,喝得“吱吱”作响。

那个年代,好好工作是老一辈人至高无上的事情,天下落刀,也是不会找借口旷工的。迟到、早退、旷工等等,都会影响群众印象,导致以后的调资升级的。鉴于此,父母亲要上班,挣养家糊口的工资,给石水缸挑水换水的家务,自然就落在我家三兄弟的肩上。

我自小身体欠佳,干不了重体力活,去长江挑水的事儿多是哥哥弟弟代劳了。哥哥弟弟也是小孩子,重活累活干多了,也是有怨言的,也会去父亲母亲处告告小状,说我偷懒“梭边边”。虽然有父亲母亲护到我,但不下河挑水,没有正当理由,总是说不过去的。我灵机一动,凡是看见石水缸的水用得差不多,可能就在明天一早就要下河挑水的节点,我就会趁天不亮,端一张小板凳,去河边菜蔬社种植的蔬菜地里,“哇啦哇啦”背唐诗宋词读古文,躲过挑水的时间节点。不过话说回来,我在河边读书却是认真的,一点不马虎。唐诗宋词我背了不少,文言文的篇章我背了不少。直到现在,还很受用。

石水缸还是我三兄弟的家中乐园。长在长江边的娃儿,捉鱼摸虾是最起码的本领。一到长江涨水季节,满河汪洋,浩浩荡荡,甚是吓人,却是江边娃儿最兴奋最高兴的季节。因为不但可以下河洗澡,还可以用网兜、捞兜、罾等捕鱼工具捕鱼,带来城里那些养尊处优小少爷们绝对没有的童趣。在长江弄回来的鲫壳鱼、火烧扁、沙鳅、船钉子,以及河虾、螃蟹,一股脑儿丢进石水缸里,三兄弟的小脑袋挤在石水缸边,看水缸里的各类河鲜,在石水缸里自由游动、追逐,早忘记了老师布置的家庭作业和父母安排的煮夜饭的事儿。

母亲下班回家,一看冷锅冷灶的,三兄弟还在水缸边玩鱼玩虾,气不打一处来。气头上,一不小心,铁制锅铲把把“咣当”一下打在石水缸上,把石水缸的缸沿青石打掉了一块。父亲心疼不已,用手在缺角处摩挲良久,一句话没说。母亲站在一旁,眼睛盯着破损的缸沿,眼泪汪汪的。

第二天一大早,本来习惯晚起的父亲破例出了个早门。父亲走了十五里山路,去了老县城外的艾坪山上,把有名的张石匠请到家里来,在石水缸那个缺口的地方,细工慢活地用石錾子刻出一朵绽放的莲花,映着水缸的清水,别有一番新意。母亲看了,破涕而笑,笑得很是开心。

石水缸,母亲的陪嫁,我家的珍宝。

(作者系重庆市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