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仁新

沙嘴河坝，是老万州人一个熟悉的地名，也是给人们留下太多美好回忆的地方。

这里是原四川省万县市（今重庆万州区）城区长江北岸上游盘盘石（早前称蟠龙石、盘龙石），与杨家街口长航17码头之间的一大片沙滩。由于长江回水和城区江渎沟流水的共同作用，这片沙滩前面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尖嘴样内弧形，沙嘴河坝不但因此得名，而且这个内弧形还与凸出江面如半岛的盘盘石，构成了一个较大的江湾，人们称之“水井湾”。

在老万州人的记忆里，沙嘴河坝是来往长江两岸的必经之地，这里有繁盛的商贸街市，也镌刻下当年的欢声笑语。

一

繁忙的过河轮渡

从长航17码头往上游方向，沙嘴河坝江边密密麻麻地排列着万县地区东方轮船公司码头、长航16码头、15码头、万县市航运公司过河轮渡和沱口轮渡码头、长航14码头、万县地区汽车轮渡码头、万县地区万州轮船公司码头，共7个码头、8个趸船。

当时，老万州人过河，乘坐最多的是轮渡，轮渡码头北岸设在沙嘴河坝，南岸设在蛾眉碛。平时轮渡每半小时往返一次，节日人多时则不停地连续往返。为保证南岸菜农送菜进城和两岸职工上下班，轮渡在清晨5：00就开渡了，晚上10：00准时收渡。

长江南岸将陈家坝半围在中央的翠屏乡（后来合并为陈家坝街道），一直是万县市城区的蔬菜基地，所产蔬菜占城区蔬菜供应量的60%以上。长江大桥未建前，这些蔬菜进城，都是船运过江。无论是先前的木船，还是后来的机动船，多数都在沙嘴河坝停靠，再转运至上面的岔街子蔬菜批发市场，然后发往全市各菜店、菜市场供应市民。

我的祖籍在翠屏乡，每年大年初一都要去那里上坟。我们住在万州城里的几大家人，在沙嘴河坝过河轮渡处集中，搭乘“先锋”号机动船，一人只花5分船票钱，几分钟就过江了。当年我在五桥区工作期间，常因加班误了单位的班车，也都是乘过河轮渡回家。

沙嘴河坝至明镜滩、沱口这条航线，由于路程稍远，机动船逆水上行速度又慢，每天只有上午、下午各两班。后来，这条航线又增设了一条支线，开行过河船到南岸的草店子。

有一段时间，母亲在沱口商店上班，往返就是乘坐沙嘴河坝到沱口的机动船。我当知青结束返城后，在龙宝的四川省万县农业学校读书，每逢周六下午，就与同学结伴，从龙宝步行到明镜滩乘坐沱口船回家。星期天下午，又从沙嘴河坝乘船到明镜滩返校。其间，我们还在位于沱口的江东机械厂实习过，也是乘坐这条航线的机动船。

设置在北岸水井湾、南岸草盘石的汽车轮渡，是拉萨至上海的318国道途经万县的过江通道，其重要性不言而喻。在长江大桥修建前，汽车轮渡独立承担起万县从陆路连通全国的重任。经汽车轮渡通行的，除了本地到南岸各乡镇的客车以及相邻的湖北利川客车外，更多的是来自全国各地的长途货车。轮渡从早上6：00到晚上8:00，终日往返不停。从最初仅能载2辆解放牌汽车的木车驳到能载7辆车的铁车驳，再到可载13辆车的铁车驳；从一艘车驳单独往返，到改革开放后两艘车驳对开……汽车轮渡旁，长长的队列等候过江的情景至今难忘。

二

繁盛的商贸河街

万州城区位于长江北岸，以长江支流苎溪河为界，分为上沱和下沱两段。上沱从盘盘石处的水井湾开始，至苎溪河西岸止；下沱从苎溪河东岸的老城外南门河坝开始，至钟鼓楼下约300米处止。在冬春长达半年的枯水季节，沙嘴河坝和南门河坝等处，形成了几个季节性的商贸集市，人们称为“河街”或“市街”。沙嘴河坝不但是上沱的中心，在几条河街中也是规模最大、最繁盛的。

万州著名书画家余仲九先生在《小小茶馆天地宽》一文中，这样描述：“水退之处，沙嘴河坝和南门河坝两处，临时搭建的埋杈盖草的房屋店堂上百间，不多天便形成了小集镇的规模，其中茶馆、饭馆、货栈、客栈、窑货铺、木柴铺、估衣店……应有尽有。冬来，白萝卜、红柑橘，堆积如山，各业兴旺，热闹非凡。”万州著名作家欧阳玉澄在《遥远的古万州》一文中，专门写了《万县河街》一节，对沙嘴河坝以及南门、东门、柑子园河坝的河街，作了详细的叙述，其中入夜的河街一段尤为传神：“入夜，该逛河街的夜市了。船上的桅灯、岸上的八角风灯或亮油壶的桐油灯，影影绰绰，亮成一片。上岸的船工、过往旅客以及各种各样的生意人，似乎都能在那里找到归宿。河街上人声嘈杂，行人熙熙攘攘，小酒馆飘出阵阵酒香，锅里的牛杂碎、羊杂碎或者羊肉格格儿飘出了肉香，就连小贩叫卖香烟、瓜子、炒米糖、鸡翅膀、鸭脚脚的声音，也格外撩人、诱人……”

因经常到沙嘴河坝乘船，我亲眼看见了一些企业在沙嘴河坝搭棚收购柑橘，以及运销河沙、卵石等建筑材料的情景。由于来往旅客多，售卖小吃、饮料的小摊贩，从河坝一直排列到了下河石梯的末端。

在沙嘴河坝购买红苕和塘土坝萝卜，也是老万县人的集体记忆。改革开放前，物资紧张，粮食、猪肉、食油、棉布等日常副食品和生活必需品，几乎都要凭票证供应。由于大米不足，粮食部门就用面粉、红苕等粗粮，按一定比例搭配给市民。红苕运到沙嘴河坝后，就直接在那里销售。市民们背着背篼、拿着口袋，去沙嘴河坝挑选大红苕的情景，至今仍历历在目。

早在河街兴起之时，邻近的忠县塘土坝萝卜就已经抢滩万县，在沙嘴河坝销售了。那时，市民争相购买，为它赢得了美名。每到春节前，万县市蔬菜公司都要进一批塘土坝萝卜，凭票供应给市民，也是在沙嘴河坝销售。我们买回家，在除夕之夜，切成细细的萝卜丝，拌上作料当凉菜，又嫩又脆；再炖上一大锅猪骨萝卜汤，塘土坝萝卜入口即化，别提多美了！三峡成库后塘土坝被淹没，塘土坝萝卜也定格在人们的回味中。

三

丰富多彩的娱乐地

沙嘴河坝也是孩子们玩沙的好去处。由沙滩和趸船围成的水面，则是夏季免费的游泳池。我读中专时，家里搬到二马路的市糖酒大厦居住，这里离沙嘴河坝很近。暑假，我和大弟几乎每天都去沙嘴河坝游泳。

在沙嘴河坝游泳，有一个需要特别注意的问题：停靠的趸船除了下锚稳固船体外，还要在沙滩上打桩，用缆绳拉住船体。缆绳是用细钢丝绕成的，长期日晒水浸，一些钢丝断裂后变成了尖锐的芒刺，沉于不深的水下。游泳时若不注意，从缆绳上面游过，就会被划出长长的伤口，鲜血直流，疼痛难忍。在岸上或趸船上、跳板上的同伴，看到险情即将发生，就会拼命大喊：“黄鼓头、黄鼓头！”黄鼓头就是“黄腊丁”，它有尖硬如芒刺的背鳍和胸鳍，钓鱼人钓到后用手去捉，一不小心就会被刺伤。游泳者听到呼喊，就知道前面有缆绳，或转身往回游，或一个猛子从水下穿过，避免受伤。

在长江退水期间，沙嘴河坝还是“草台班子”演出的天然舞台。除了评书、说圣谕、表演竹琴、打荷叶、打花鼓、唱大鼓、弹扬琴，以及川戏清唱外，沙嘴河坝还常有走南闯北的木偶戏、皮灯影、杂耍、猴戏、马戏团班子，来这里献技卖艺。锣鼓一响、喇叭一喊，大人小孩都蜂拥而至。

上世纪80年代，一个外地马戏团来到沙嘴河坝，搭起一个硕大的演出棚。当时，人们从没看过马戏，这个马戏团的到来在全市引起了轰动，不少人都前去一饱眼福，我也抽空去看了场稀奇。演出棚里有一个高大宽敞的圆形表演场地，观众以半环形层叠座椅的形式观赏。演出开始后，演员手拿鞭子指挥各种动物轮番上场，观众们看得如痴如醉、欢笑声不断。

往事烟云，感昔怀今。

1997年6月28日，万县长江公路大桥建成通车，汽车轮渡率先“退休”。2003年6月1日，三峡工程开始试验性蓄水，沙嘴河坝也退出了历史舞台。

如今，在烟波澹荡的高峡平湖之滨，举目环视，一个个优良深水港先后崛起，6座公路、铁路长江大桥凌空飞架，万开、万云、渝万、万利等高速公路四通八达，宜万铁路、渝万高铁、郑万高铁纵横捭阖，开通了20多条国内外航线的万州机场不时银鹰掠空，水陆空铁架构起现代化立体交通网络。新万州商贸繁欣，文化娱乐活动丰富多彩，4A级滨江环湖旅游区方兴未艾……静卧于浩渺平湖之下的沙嘴河坝，定将欣慰感怀。

（作者系重庆万州区文旅委退休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