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城最后的马拉公交车

版次:011    2023年07月10日

□郑中天

1951年暑期结束,我从厚慈街小学转学到大坪附近的育才小学读三年级。那时候,重庆的客车很少,长途客车跑郊县,公交车只在市中区(今渝中区)跑,到近郊只能坐马车。市中区的马车站有两处,一处在牛角沱,跑李子坝、化龙桥、土湾和小龙坎;另一处在两路口,这个站有两条线路,一条跑石桥铺,另一条跑杨家坪,途中都要经过大坪。

两路口的马车站有几间平房,里面有马槽,周围堆满草料。运输社在两路口、大坪、石桥铺、杨家坪、牛角沱、化龙桥和小龙坎都设有车站,上百辆马车在这些线路上来回穿梭,为出行的人提供方便。那时的马车还挺讲究,都是充气的胶轮大车,车厢上有三排座位,一排座位能坐三个人。座位两边都留了口子,方便乘客上下。

马车安装了固定篷,既遮太阳又挡雨,车厢前面的单座是马车夫的位置。一般五驾马车配六匹马和六个车夫,马车到终点站后,车夫便卸下马脖子上的鞍套,把自己的马牵到马厩里吃草、饮水、休息。另一位车夫就会把他的马牵出来,在马的脖子上套好车辕,等客人上齐后,他坐在前面鞭子一挥,叫一声:“得儿哟……”马车就出发了。

我和母亲坐在车厢中排的位子上,随着马车轻微的颠簸上路。马车来到鹅岭脚下,那马的屁股一撅,屙出几坨黄得发亮的屎蛋来。这时,马路上迎面走来一位中年男子,头上戴顶草帽,背上背了一个背篓,手里提着小撮箕和小扫帚,母亲告诉我:“他是马车站的清洁工,每天在这段路上来回捡马屎,负责路面的清洁。马屎是很好的肥料,附近的菜农都喜欢用它施肥。”

马车到了大坪,我住进妈妈的宿舍,每天朝袁家岗方向步行一公里路,到育才小学去念书。在上学放学的路上,我经常碰到一个捡马屎的清洁工,他身着一件打满补丁的工作服,看到路上有马屎,就用扫帚把马屎扫进撮箕里,然后把撮箕向后一翻,马屎就倒进了背篓。路上常有熟人问:“马粪头,什么时候给我家送马屎?”

“快了,快了,我心中有本账,过几天就会送到你家。”

我这才知道,原来捡马粪的人,还有个好听的“雅号”。有天下午放学回家,同桌周胖娃邀我到他家观看蟋蟀。他家是菜农,住在学校附近的一个院子里。我和周胖娃刚走进院坝,就看见那个马粪头,背了一背篓马屎,卸下来放在周胖娃家对面的屋檐下,一位老汉高兴地朝他喊:“马粪头,你今天真准时,快去洗个手,我晚饭都准备好了。”

马粪头也不客气,拿起窝窝头,一眨眼工夫就啃了两个:“今天是最后一次送马屎,明天两路口到杨家坪通客车,马车全都要停运,我今后再也不送马屎啦。”

老汉吩咐妻子:“你进屋把煮好的盐花生和那半瓶白酒拿来,今天我要陪马粪头喝两口。这些年他风里来雨里去,每月给我家送两背篓马屎,如今马车不跑了,没得马屎捡,今后见面的机会就少了。”

马粪头看了看捡马屎的工具,对未来的生活充满憧憬:“马车不跑了,运输社被公交公司接管,领导会给我安排新工作。这背篓、撮箕和扫帚都送给你。”

听说马粪头要改行,院子里另外几户当家人,都把自家的酒菜拿过来,五六个男人凑在一起喝酒,马粪头古铜色的脸笑成一朵花。几杯酒下肚,马粪头一会泪流满面,一会又开怀大笑。

第二天去上学,一辆崭新的公交车从我面前驶过,引擎发出的轰鸣声,替代了马儿跑步的哒哒声,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马粪头,我和母亲进城回外婆家都坐公交车。

(作者系重庆市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