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次:011 2023年07月10日
□陶灵
1 搭凉床
童年的夏天,每天太阳偏西,我都会用凉津津的井水把屋前的坝子淋遍。热滚滚的地面,水一会儿就被吸干了,得再淋上一次,这个时候差不多太阳已落山了。等地面的水干了,酷热也退了,我搬来矮矮的长板凳,抱出竹连竿儿席,搭上夜晚歇凉睡觉的床铺。
一眼望去,同街的细娃儿也纷纷在自家门口搭好了凉床,有的人家还搬出小桌、小凳,在街檐口一边歇凉,一边吃起晚饭来。家里细娃儿多的,或者住着几户人家的大杂院,屋门前的坝子不够搭凉床,还没等太阳偏西就要去占位置。
搭好凉床,街口那边传来熟悉的吆喝:“卖蚊烟哟——卖蚊烟啦——”夜里蚊子多,蚊烟必买不可,很便宜,3分钱5支。我见过蚊烟制作过程:在锯木面儿里混合少量的“六六六粉”,用灌瓶打酒的那种漏斗,灌进事先糊好的纸筒筒儿里。纸筒筒儿只有大拇指粗,边灌边用铁丝捅,才灌得饱满,点着后不会中途熄灭。每晚我要两支蚊烟就足够了,点到天快亮时已经凉快,就要回屋睡觉。即使不回屋,起露水后,蚊子也不再咬我。
夜晚,躺在坝子的凉床上,看满天繁星,有时会有一颗流星拖着长长的尾巴划破天际。大人说,这是星星“屙屎”。我常想,如果有一天我睡着了,这“屎”会不会掉到我脸上?看着、想着,慢慢进入了梦乡。
深夜里,偶尔会有“啪嗒”的声音响起,不知是哪家的细娃儿“不老实”,睡了个“月亮落土”——滚到了地上。惊醒的会马上爬起来,回到凉床上继续睡,憨憨的就睡在了地上,第二天起来满脸是灰,逗得大家哈哈笑。
2 听龙门阵
夜晚歇凉,听大人摆龙门阵、讲故事,是我当细娃儿时再寻常不过的事。听故事的地方比较固定,一般都在街的中心地带,那里住家户儿多,屋门前的坝子比较宽敞,最关键的一点——主人家喜欢热闹、好客,早早准备了板凳、椅子、蚊烟和一大盆老鹰茶。
牛郎织女、桃园三结义、八仙过海,以及林海雪原、铁道游击队等古今故事、传说都有,但最多的是“鬼故事”。我尽量不去喝老鹰茶,不然中途尿胀了,外面黑洞洞的不敢去屙。
听完故事和一群细娃儿回家,街上没有路灯,偶尔从住家人户的门缝儿透出点亮光。经过漆黑的巷口,我一个劲儿往前冲,生怕落在了后面。每当这个心里发怵的时候,胆大的娃儿呼地一下跑到最前面,大喊一声“鬼来了”,吓得胆小的扑爬连天地跑,时常跌破了手脚。尽管这么害怕,每晚我们还是忍不住去听。
我也听姑妈讲故事:八月十五的夜晚河里开莲花,看见的人一辈子不缺吃穿。有一年,一个道士赶路时碰巧看见了,一下子扑上去,立马成了仙。我也想看莲花,姑妈捂着胸口说:要把良心放到当中的人才行。我一生都记得这句话。
“天上的月亮不能用手指,夜里会下来割耳朵。”姑妈告诉我的这个传说,很多人小时候都听过,却把它当成了迷信。我长大后把它写成故事,充满童趣,后来被收进了小学语文阅读教材。
3 娃娃儿书
暑假午后,太阳正辣,背着大人下河洗澡是细娃儿最喜爱的凉快方式。为躲避大人的视线,同街的细娃儿一般不一起去,午饭后不约而同地分别来到河边。我在河边被姑妈捉住的那个夏天,早已学会了各种游泳的花样儿。
暴雨后的齐头水会在河边留下稀泥带,我们光着屁股在上面滚满稀泥,然后躺在卵石滩晒太阳,又凉爽又暖和。河边的稀泥带晒干后,表面龟裂成一块一块的泥干,我们搬起来,用竹篾片刻成各种动物。刻得最多的还是手枪,拿回家再用墨汁涂黑,觉得像把真枪,在缺少玩具的年代,握在手里感觉像英雄人物一样威风。
每天在河里泡到全身发冷,穿衣服时牙齿打战了才上岸。在水里泡久了,身上水干后,用指甲会刨出一道道白印子,大人都用这种办法检查细娃儿是否下河洗澡了。回家路上,细娃儿们从地上抹一些灰,擦到手臂和腿上,刨出的白印子就不那么明显了。
其实,在身上抹灰,根本躲不过大人的眼睛。我上岸后不忙着回家,约两个细娃儿一起去看娃娃儿书。书摊摆在楼门洞里,算是阴凉坝儿,却还是很热,看书时流一身汗,就刨不出白印子了。一本娃娃儿书一分钱,摊主规定最多只能三个人同看,出钱的拿着书坐在中间,没出钱的在两边凑着看,我们三个轮流出钱,轮流坐中间。后来其他的细娃儿都知道了“看书流汗”的办法,下河洗澡后都结伴来看娃娃儿书。
楼门洞的墙上拉着一排排细麻绳,挂满了娃娃儿书,想看哪本自己选,我记得的有《捉舌头》《奇袭白虎团》《儿童团长》《地道战》《地雷战》。有一种成套的娃娃儿书,没挂在麻绳上,摊主用木箱子装着:《铁道游击队》《烈火金刚》《敌后武工队》《林海雪原》等,每套几本至10本不等,每本两分钱一借。
听一个细娃儿说,摊主还有一套几十本的娃娃儿书叫《三国演义》,非常好看,但只能去他家里借。我看过其中的《赤壁大战》和《火烧连营》后,没看懂,就没再借了。
楼门洞里的娃娃儿书摊,陪伴了我童年的每一个暑假。(作者系中国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