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孝才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各地公检法系统遭到破坏，警犬也被捕杀殆尽。当时的四川省万县地区也不例外，原万县、梁平、巫溪等地为数不多的警犬被统统宰杀，驯犬员改行。

中国警犬得以香火残存并枯木逢春，其实并不容易。

一

驯犬员必须中专以上学历 我和另一名侦查员被选上

1970年的第十五次全国公安工作会议，要求恢复公安工作的优良传统和专门业务。根据指示，公安部通知：“沿边沿海和偏僻地区，如斗争需要，可以用一点警犬。”警犬得以保留下一点可怜的火种。四川省公安厅在成都市西门外营门口和重庆市大坪大黄路保留了几头“标本”一样的警犬，分别由成都市公安局刑警大队和重庆市公安局刑警大队代管。

1979年，有领导访美发现，代表团每到一处，美国特工都要用警犬仔细搜索一遍。回国的专机上就问随行负责警卫的公安部的同志，我们的警犬怎样了？公安部的同志如实做了汇报。他当即指示要迅速恢复警犬工作。公安部立即恢复重建了沈阳、南昌、昆明三个警犬基地和南京警犬研究所，用宝贵的外汇马克从联邦德国购回一批德国牧羊犬作为中国警犬的主力犬种，在全国招募培养驯犬员，用这批人和犬组建“种子部队”，全面恢复警犬工作。

当时的驯犬员招录条件很严格，仅文化一条就必须是中专以上学历。我于1982年毕业于四川警校刑侦专业，在万县公安局刑警队做侦查员，和同样分在万县地区公安处刑警大队的侦查员何大华同志被选上。

二

开证明按月在肉联厂买牛羊肉

拿缴获的日立双门电冰箱保鲜

四川警犬配属公安部昆明警犬基地，成都市公安局刑警大队警犬队是四川警犬的代训基地，基地紧挨成灌（成都至灌县）公路、西门车站和九里堤苗圃。

警犬队在一个古色古香的四合院，推开一扇风雨剥蚀的布满铜泡钉的大铁门，偌大的砖坪小院上有几幢独立小楼和平房。小楼住人，平房住犬，密密匝匝的杂草从砖坪缝儿里钻出来，整个院坝绿茵茵一片。都江堰一条灌渠从后院哗哗流过，灌渠那边阡陌纵横的菜畦稻田和苗圃就是我们训练遛犬的场地。队长姓伍，带一头德国牧羊犬。两个老驯犬员，一个姓胡一个姓刘，是我们的指导老师，带的都是昆明狼犬。警犬队周围的人管警犬队叫“狗公馆”，进进出出的老老少少驯犬员，他们统统叫“某某大爷”。我刚被人叫一声“大爷”，吓了一大跳。后来得知这座四合院旧时是成都西门一位苟姓的公馆，狗公馆和大爷一说由此而来，真是巧了。

我和大华是在1984年4月到警犬队报到的。报到第二天，伍队长主持了一个特别的抓阄仪式，我和大华抓到了恢复警犬工作后万县地区最早的两头警犬——海啸和海浪。它们一公一母，是德国牧羊犬和昆明狼种犬杂交的后代，姐弟俩都只有5个月大，头面俊秀，威猛剽悍。我们的任务是训练海啸和海浪并掌握警犬技术，学成后恢复万县地区九县一市的警犬工作。当时的四川，省地两级对警犬恢复工作非常重视。

1984年10月，我和大华顺利完成警犬专业理论和实际训练学习，海啸和海浪也完成了警犬基本科目、追踪鉴别等使用科目的初级训练，初步具备了一头工作犬的实战能力。刑警大队副大队长陈胜德亲自开车到成都把我们接回了万县市，我也随即被调入了地区公安处。

我们还在成都训练的时候，公安处在单身汉楼与武警支队之间修建了警犬室，在刑警大队法医室后面修建了训练场。为了让两只警犬吃好喝好，公安处设法搞到两张证明，有了它就可以按月在地区肉联厂买到珍贵的牛羊肉。刑警大队把缴获的一台当时绝对稀罕的日立双门电冰箱拨给我们解决肉食保鲜的问题。

三

多次破获奇案

九县一市都有了警犬和训练员

第二年春天，海啸和海浪通过了省厅五处的工作犬能力考核，正式投入使用。很快，两头警犬在万县柱山盗窃案、孙家五通杀人案现场发挥了奇效，直接抓获了罪犯，一时名声大噪。

1987年7月，万县孙家乡五通村发生一起杀人案。一个五十多岁的钟姓老太婆被人勒死，三十多元钱被抢。我和海啸到现场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夜里，现场已经勘查完毕，尸体也已经解剖。为了保证海啸顺利追踪，专门留了厨房没动。厨房灶头上有一只剩了小半碗米饭的土碗，分析是罪犯偷吃剩饭时留下的。

海啸闻了土碗后，在现场周围寻找突破口，很快在附近竹林里衔出一根小竹棍。然后沿通往梁平县方向的大路快步跑去，追出近十里路后在一间茅草屋前停了下来。海啸等我和侦查员跟上来后，开始朝屋里叫起来。我和侦查员见木门反锁，便卸下门板，让海啸进去搜索。屋里没人，海啸跳上一张乱得狗窝一样的床上，从枕头边叼了盒火柴，跳下来蹲在我面前，像是说，这人就是罪犯了。访问得知，房主人叫夏克友，一个老单身汉。

第二天，县公安局传唤了夏克友，夏克友自然是百般抵赖。紧接着情况急转直下，有人说海啸在竹林里衔出的那根竹棍是解剖死者尸体时法医用过的，可能是沾染了血腥味让海啸有了兴趣。让人沮丧的是，夏克友的指纹与土碗上的指纹不一致，紧急将指纹从梁平机场坐飞机送省厅检验，结果还是不一致。夏克友被立即释放，海啸和我受到空前的质疑。专案组在村里进行了半年多的侦查，矛头最终还是指向了夏克友。这时候才有人想起，土碗上的指纹并没有用死者钟老太的指纹去排除，没有排除的原因是尸检时并没有提取钟老太的指纹。没办法，是相信指纹还是相信海啸？只好开棺，再提取钟老太的指纹。比对结果，土碗上的指纹是钟老太的。专案组再次抓捕夏克友，几经波折，夏克友交代了作案过程：当晚，他潜入钟老太家，见锅里窝着碗热饭，便用抹布端起饭碗扒了几口。接着去卧室偷得三十多块钱，见钟老太已睡熟，想上床奸污。钟老太惊醒后反抗，夏克友将她掐昏后用背带绳将其勒死。出门后，担心附近狗咬，顺手扯了根竹棍防身。没走多远，把竹棍丢在路边回了家。

这个案子作为经典案例在西南政法学院学报《侦查》和南京警犬研究所《警犬》杂志上进行了讨论。海啸在圈内出了名。它的照片和案例开始频频出现在一些报纸杂志和照相馆的橱窗和影展上，声名远播。

随后，万县地区公安处下发文件要求有条件的县市要尽快选派驯犬员到相关基地学习。到1988年，万县地区九县一市都有了自己的警犬和训练员，并在抓捕流窜万县白土的河南籍持枪逃犯、梁平双桂堂和尚被杀贝叶经被抢、城口武装部枪支弹药被盗等案件的侦破中发挥了关键作用。

海啸被公安部昆明警犬基地评为“优秀警犬”，我被省厅刑侦处聘为“省警犬技术指导考核小组”成员，成为公安部南京警犬研究所《警犬》杂志特约通讯员。

四

拍成电视剧《警犬海啸》

海啸出演主角，我演男二号

海啸还让我灵感乍现，文思奔涌。1991年，我以“海啸”为原型创作了万县地区第一部公安题材电视剧《警犬海啸》。《警犬海啸》由峨眉电影制片厂导演过著名公安题材电影《神圣的使命》的著名导演毛玉勤执导，主角“海啸”由海啸“本人”出演。

地区公安处民警全体总动员，为这部电视剧出力出人，我和治安大队民警陈赞新出演了男二男三号。随后，我又创作了电影剧本《犬王》，由八一电影制片厂拍摄，聘请西影著名导演姚守岗执导。《犬王》于1992年拍摄完毕，随即获广电部优秀编剧奖、中国电影政府（华表）奖，系百部爱国主义题材、电影频道重播次数最多的影片，至今仍是养犬爱好者必看的经典之作。

在经历十年大发展后，万县地区的警犬工作在1993年前后遭遇瓶颈。除了犬源不足犬种退化，驯犬员青黄不接等客观原因外，全国警犬工作中“警犬万能论”等违背警犬技术一般规律的冒进似发展带来的弊端也有很大影响。一些县市开始淘汰警犬，让驯犬员改行，我和大华同志也相继离开了警犬室改做侦查员。

好在万县地区的警犬事业后来还是逆水行舟并开枝散叶，现在更是蓬勃发展。

我是在30岁那年调离警犬室的。从20岁到30岁，我把人生最宝贵的年华奉献给了警犬，海啸它们也在我人生最壮美的年华装点了我最美好的梦境。因为与警犬结缘，我有了一段别样的不可复制的光荣人生和警察生涯。

往事如烟，很多前尘往事已随风飘散，只有当年和海啸它们一起度过的那些青葱岁月，还常常铁马冰河踏梦而来，带着它们闪电一样掠过的身影，高亢的犬吠，让我感伤、让我萦怀！（作者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