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天最近”的

□李玮

在梁平二环路蟠龙镇路段旁，有一个叫凉天铺的小地名，曾经为万梁古道必经之地。这里南通云、贵，北达陕、甘，乃荆楚及吴越到巴蜀的陆路交通要道，西安至湘、黔、粤、桂的捷径。小小驿铺既是经济交流和文化传播的重要通道，也是当地历史发展的重要缩影和文化脉络的延续。在近两千年来的时空长河里，无数达官显贵、墨客骚人、贩夫走卒或过往或云集于此，带来令人艳羡的繁华，也为这里沉淀并造就了千年的文明与骄傲。

“离天最近”的铺

万县上来的两三百人攻打梁山县城未果，兵败退到凉天铺休整治疗，重伤者无数，二十多天死了五十多人，老百姓就在附近草草掩埋……

千百年来，通过这些驿、铺和塘，达到了政令传递、商旅互通，更为重要的是促进了荆楚物质文化和巴蜀精神文化的大融合。想当年，络绎不绝的“挑儿匠”们把梁平的二元纸、年画、桐油、蓝靛、军粮等通过凉天铺这条古驿道运至万县，来自古邑梁山的物产沿江而下进入武汉、上海乃至东南亚和欧美。“挑儿匠”们又吼着“挑儿歌”，再从万县码头挑回食盐、煤油、火柴等日化产品。

如今，在梁平蟠龙、梁山、礼让、竹山的“东大道”“西大道”，还保留有部分古蜀道遗存。《梁平县志》（1985年版）记载：“东大道自县城出东门经土桥子、三洞桥、凉天铺、蟠龙桥、银河桥、葫芦坝、曲水至万县分水,长55公里，石板路面。”在汉唐至明清近两千年时间，东大道的凉天铺、蟠龙桥、银河桥这一带热闹非凡，不但旅栈林立，而且商业发达。

其实对于行人来说，无论驿铺还是桥栈，也无论规模大小，都是行走他乡的避风港，是古道送给他们的最好礼物。

陆游等歇宿过的铺

古时，蟠龙人烟稀少，虎狼横行。驿道和铺建成后，为这里的经济、文化带来了宝贵的振兴机遇。车辚辚，马笃笃，往来朝廷政令文书、交流南北货源物产、迎来求名学子、送往行商脚夫……古驿道搭建起南北交流的通途，促进了物流、人流、文化往来连绵不绝，为古镇蟠龙注入丰富的文化元素。东汉学者、朝廷郎中蔡邕路经此地游览蟠龙洞,并留有碑铭。梅尧臣、陆游、范

梁平史称梁山，以境内高耸的山梁——高梁山而得名。“高梁耸翠”作为“梁山八景”之一，至今仍是登高望远的风景绝佳之地。高梁山最高处1221米，山脉横卧万、梁、忠等区县，背斜轴线全长50公里。传说庄子在这里著述《南华经》又名南华山，梁平人千百年来都将这座山作为精神的脊梁和文化的图腾。

凉天铺位于高梁山下的蟠龙镇蟠龙村，与“梁山八景”中的“高梁耸翠”“古洞蟠龙”“崖泉瀑布”均相距约5公里。《四川省梁平县地名录》（1985年版）记载：“凉天铺因铺位于凉风垭（下），地势高似与天相接，故名。”凉风垭乃高梁山的一处关隘，此处海拔约1000米，缘因“垭口地势高，凉风经常不断”而得名。因此，凉天铺也是古邑梁山海拔最高的铺，史书上又称杨店铺、茶房铺、凉亭铺。

铺是旧时计算驿程的基本单位，主要职责是传递文书。《光绪梁山县志》记载：“或十里、十五里远，至二十里为止，每铺置邮卒，每五卒一长，此元明遗制也……”其实，自唐代开始，全国的古驿道就有了日夜兼程的“急递铺”，白天鸣铃，夜举火把，铺铺换马，数铺换人，日夜兼程，风雨无阻。铺还有导迎达官显贵的义务，为其提供歇脚场所和安全保障。

古代巴渝交通，主要依靠盘旋于深山峡谷的石板路或石栈道与外界连接，陆运货物，陡险崎岖，盘旋入云。“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在凉天铺不远的百步梯旁悬崖峭壁上，至今保存着“蜀道难”和“蜀岭雄风”等题刻。蜀道数千公里，尤其是李白《蜀道难》成诗后，一千多年来举国尽知。

梁平陆路交通发展节点主要在秦汉和唐两个时期，秦汉“车同轨”，全国大修驿道。由于梁平地理位置特殊，乃“夔子咽喉”，成为荆楚入蜀的必经之地。唐代，梁平在原有驿道的基础上，扩展了一条新通道，即“一骑红尘妃子笑”的天宝荔枝道。这些驿道在梁平境内纵横交错，极大地提升了梁平对外交流吞吐的能力，让没有江河的梁平，成为遐迩闻名的“旱码头”。史载：“梁山名邑也……为川东咽喉焉。”汉代开建的古驿道“宾客络绎，上司往来”；唐“天宝荔枝道”“轮蹄往来，风驰雷动”。从《正德夔州府志》（公元1506年-1521年）可知：“梁山县总共用23铺（乡场），其中东出有：观音铺、杨店铺、蟠龙铺、书字铺、双庙铺、双池铺、曲水铺、白羊铺、分水铺，每铺相距十里。”按其“县东二十里”距离文字表述，“杨店铺”就是今天的“凉天铺”。明代全县还设有白羊、太平、沙河、袁坝四驿，每个驿站设有驿马、马夫等标准配置。

历史进入清代，中央政府为了加强对包括巴渝地区在内的西南边疆控制、沟通和管理，贯穿长江流域沿途设置了塘汛。于是，塘和汛充当着传递信息、控制险要的重要功能，为保障长江流域的交通畅通和沿途居民安全起着重要的作用。作为驻军警备的关卡，清代的梁平设有5路24个塘，《光绪梁山县志》记载，“东路底塘二十里至茶房（凉天）铺塘，二十五里至银河桥塘，十五里至葫芦坝塘，二十里至曲水塘，二十里至分水塘止，交万县界一百零五里……”在上百年的历史里，塘成为梁山官道或主道上，所设置的驻兵防卫与军报传递的重要机构。

以上史料证明，无论是明代还是清代，凉天铺都作为重要关卡，赋予了特别的军事和交通价值。当地还保留“兵家垭口”“棺山”等小地名，曾挤挤挨挨遗存有数百座坟堆。传说某年

成大、魏了翁等雅士高人，于高梁览胜，寄情书怀。朝鲜王朝诗人徐原本，于明朝年间慕名专程观赏蟠龙飞瀑。这些文化名人的陆续到来，留下无数名诗著词和宝贵的名人古迹。

凉天铺是万梁古驿道必经之地，这一带景色优美、民风淳朴，陆游、范成大等不少诗人路过此地或歇宿或小憩，都曾写诗记之。

南宋乾道八年（公元1172年）冬，宋代大诗人陆游经过这里，在《瑞丰亭》一诗中写下“都梁之民独无苦，须晴得晴雨得雨”的升平诗句，表达对梁平（古时也称都梁）风调雨顺、民富年丰的祝福。淳熙二年（公元1175年）夏，与陆游同为南宋“中兴四大家”的范成大，由桂林奉命前往成都任四川制置使。他溯江入峡，由万州登陆，取道梁山到成都，追随陆游的步伐也来到这里。这年五月，已获四川最高军事长官任命的范成大路过凉天铺、越凉风垭、过封门岭时，留下了“虎狼地僻炊烟晚，风雨天低夏木寒；行尽峰门千万丈，梁山鼓角报平安”的诗句，在范成大看来，在穷山恶水间行走，越行越胆寒，到了梁山才平平又安安——还是这里让人踏实。

据李克明先生所著的《梁平文化史话》记载：从凉天铺上东山（高梁山），翻过大凉风垭，过封门岭，已不属蟠龙地段，但国道半坡“茶店子”（古名“瑞丰亭”）又是一处文化意义颇为深厚之地。路边崖石上，刻有“赵侯去思早”“通县士民立”的铭文……历史上，三国蜀将赵云在蟠龙崖泉瀑布旁的“木华城”扎营活动，用兵于古道及周边。赵云乃蜀汉五虎上将之一，被封为永昌亭侯，全国很多地方建有“赵侯祠”。茶店子是国道上开的一小茶馆，同时也经营客栈。按岩壁文字遗存推算，在1800多年的岁月中，不知多少鲜为人知的故事，尘封在这条古道烟霞之中?

曾经喧嚣的铺

历史上的凉天铺街面，顺驿道两侧修建，东西走向长约300余米。在85岁的邱一兰老人记忆里，凉天铺街不大却店铺林立，旅栈饭店居多，较出名的有高低档五大栈房，当地最有名的三驿站，乃刘氏三兄弟所建。当地尹德安、曾定富曾著文介绍：清康熙六年（公元1667年），刘氏先祖自“湖广填四川”来到凉天铺，见凉天铺“日宿者三百众”，觉得建旅栈是发财的好机会。于是“披星戴月数日，担土万担”填平了驿道南侧的空地，建成了面积约四亩的露天市场。再在驿道北侧，建起三进三厅大院，紧靠驿道是可上可下灵活的三开六扇大门的门面,可“宿客六十”。此院直到上世纪九十年代，才被其后裔改建成砖混楼房。

每天黄昏时分，炊烟袅袅中的凉天铺就会人声鼎沸，灯火阑珊，酒肉飘香，劳累一天后的各种情绪，在狭小的古道铺得到最完美的释放。次日，各路人马经过休息蓄足精力，抖落风尘继续上路，或小心翼翼地爬上形如登天的凉风垭、茶店子，或者沿着古道石板路，向万梁路著名“网红”打卡地“古洞蟠龙”“崖泉瀑布”下行。

邱一兰老人特别带我们查看了当地遗存的石缸。据了解，从凉天铺现存的五六十口大小石缸，这些石缸或方、或圆、或半圆，大的可装100多挑水，毛坯可达数千斤。凉天铺四周无青石，大水缸从何处来，一直是当地人心头的一个谜。

时过境迁，当我们漫步于尘嚣散去的老街古铺，不经意间寻访的某间老屋，或许就是过去人声鼎沸的商铺，亦可弯腰捡起土瓦陶片，感受那沉甸甸的历史痕迹。

（作者系重庆梁平区作协副主席 图片由作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