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次:010 2023年07月17日
□姚明祥
武陵山有无数支脉小岭,人们根据山岭形状,或呼为“白马山”,或称之“青龙岭”,但其中只有“银岭”名副其实。
银岭高而不陡,雄而不奇,逶迤绵延,横亘在酉阳县城东面不远的山峦上,貌不惊人却声名远扬。
顾名思义,银岭有银,然非白银,而是水银。水银出自汞矿,旧时称红色汞矿为丹砂、朱砂,冶炼汞矿为炼丹。典籍记载,巴寡妇清,是史上最知名的汞矿大老板,连秦始皇嬴政都十分欣赏她。她雇工开矿,挖掘朱砂,提炼汞水,精管精作,富甲一方。
汞主要用于医药。《抱朴子·仙药》记载:“仙药之上者丹砂,次则黄金、次则白银。”汞还是天然的护尸防腐剂,皇亲贵族希求死后永世不朽,将棺椁浸淫在汞中保存。有记载称,西安秦始皇之地宫,浸棺之水银,皆出自巴国,为寡妇清所进贡。
酉阳古属重庆府(今重庆市),南宋时建州(酉州),历经元、明、清及民国数个朝代,从未中断,连续800年,辖酉阳、秀山、黔江、彭水。
古酉州是朱砂水银的主产地,每年数万担,在《新唐书》《华阳国志》《太平寰宇记》等古籍中都有记载。古酉州丹砂,主要分布在酉阳银岭、彭水郁山、秀山溶溪等地,其中又以银岭为甚。银岭朱砂,矿质好,炼法精,质地纯,为历代皇家所喜爱,也是历代官家所拥有。新中国成立后,酉阳曾设立汞矿厂(江口水银厂),公营水银,高炉冶炼。
一段时期,银岭民间也有不少土法炼汞。掘土为坑,石头作墩,打灶敷泥,架锅熬石。锅是专门铸造的厚重生铁大锅,煮石数百斤。封锅火烧,加工提炼。待矿石中的红色消退,退火除渣,锅底呈掌窝亮点,灰蒙凝重,便是几珠汞水。几钱几两,点点滴滴,桶装储备,集中销售。
在银岭大盖,称谓独特。打矿人凿岩锤石,叫“挖砂子”,不叫凿石头。石头的“石”,与“实”“死”谐音,不吉利。若打现了巨大赤红朱砂,那就是天大喜事,意味着苦尽甘来,发家致富,但不说“发财”,嫌那直露粗俗,而叫见“红”,含蓄有诗意。
但大多数人,很难遇到这见红见银又见喜的好事。汞矿不像煤矿等其他矿藏,掘井而盛,储藏丰富,易于开采。汞矿生长在石灰岩中。老传统的识别方法,是以一条细小若线的白色带子作引。这白石线,若隐若现,时断时续,蜿蜒岩层,尽头便是红砂子,夹杂岩石中。凿白线,打朱砂,如同顺藤摸瓜。但哪是“顺藤摸瓜”这般容易?打凿朱砂,千般艰万般难。开山破石,不用炸药爆破。一是爆炸物资不易获取,二是爆破不经济、不适宜,丹砂粉碎飞散,不易寻得。所以历史上只能手工打凿。工具是一锤一錾一灯。錾子,钢錾,每日备炭煎利;照明的灯,最先是用马尾松,继是桐油、菜籽油灯,最后是煤油灯。一天燃熏下来,打矿人面孔黢黑如漆,只剩黑眼珠儿转动,比煤炭工人还要黑。凿打的隧道似狗洞,见方不过半米,仅容一人躬行爬动。调头转身,都有困难,像入地牢。
打丹炼汞是男人们的活,只有青壮年才干得了,到了50多岁,很难再干。打丹炼汞人,长期汞中毒,再加烟吸尘入得了矽肺病,经常四肢无力,喘息不已。
沿着岩层中的白线,当当锤,叮叮敲,打矿人长年累月在洞道里苦干,饱尝艰辛。他们面如锅底,形容枯槁,掌面抖开如裂谷,手指粗糙似杉皮,衣衫破烂,人无人样也在所不惜,一意执锤握錾而干。面对层层石壁、道道岩墙,要打多久?要凿多深?谁也心中无数,靠的是坚忍的耐力、刚强的毅力、满怀的期望和因人而异的运气。有人打了一辈子的石洞,熬不出一滴水银;有人凿道几段,几锤砸下,就见一窝天然的纯朱砂。正因为未知世界难预测,才吸引一代又一代的人前往探索与追求。(作者系重庆市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