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笛

我是在听到一连串金属撞击地板的声响后，才侧过身去寻找声音的来源。陪妻子逛商场，趁她在试衣间里试衣服的空隙，我终于在商场里找到一个凳子坐下来，稍作歇息。不远的地方，一对年轻的夫妻向我走来，当——当——当——的声音原来是由他们发出的。

男人瘦高瘦高的，将近一米八的样子。平头，鼻上架着一副白色金属架眼镜。白衬衣，黑色长裤，但右腿膝盖以下的裤管里却荡悠悠地空无一物。腋下的两根金属拐杖很有节奏地敲击着地板，发出清脆的响声。女人面容姣好，长发披肩，一袭粉红色连衣长裙随步摇曳。两人并排向我走来，我的目光长久地注视着他们。夫妻俩吸引我的原因，绝非因为妻子的年轻漂亮，而是惊异于丈夫那一脸轻松的笑容。

猜想！或许因为一次车祸？一次摔倒？甚至因为仇人的报复……使眼前这个男人失去了半条右腿。他在失去身体上的某一部分的时刻，精神和肉体肯定经历了无数痛苦的噬咬和撕裂。男人目光柔和，笑容平静，丝毫找不到大悲大痛之后留下的痕迹。他一边微笑着应答妻子的话语，一边迈动左脚，向前移动拐杖，使他的半截右腿秋千似的一荡一荡地，前后摆动着。

女人不时从衣架上拿下一件时新的衣服，放在胸前征求丈夫的意见。有时，男人也会取下一件衣服让妻子试穿，脸上随时可见不事张扬的笑容。夫妻俩在偌大一个服装城里，辗转穿行。目之不能及的时候，凭着拐杖撞击地板发出的声响，我也能判断出两人大致的位置。

看不到他们的时候，我多了一些浮想。人生在世，如白驹过隙，不如意者十之八九。盛衰荣辱，悲欢离合，人人如出一辙，只是大同小异而已。不同的只是我们对待世事的态度，面对困难和坎坷时的勇气存在着较大的差距而也。是坦然，还是惶恐；是沮丧，还是坚强；是垂头丧气，还是从容不迫；是自暴自弃，还是笑容满面……想着想着，我不禁想起寡言少欢的自己来。

妻选好衣服，准备下商场的扶梯时，在电梯口恰巧与他们夫妻二人相遇。我们都侧转身，让他们先行。男人把双拐往电梯踏板上一撑，一只脚迅速地迈了上去。女人也跟着那一只脚和丈夫站在了同一踏板上，双手紧紧地搀扶着丈夫的胳膊。丈夫低侧着头，温柔地看着妻子的脸庞，四目相对，脸上都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他们的笑容会永远保留吗？但至少永远存留在我心中。

（作者系重庆散文学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