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次:011 2023年07月20日
□李晓
越来越喜欢一个人去乡间徒步。
前不久的一天上午,从我所在的城市出发,先乘车到了一个群山连绵的小镇,再下车沿着一条玉带环绕的乡间公路徒步。走到一个瓜果累累的农家院子,问一个坐在屋檐矮板凳上的老婆婆:“老人家,这里有水洗洗吗?”老婆婆指了指,只见石槽里有一条塑胶水管,拧开上面的开关,清冽冽的山泉水哗哗哗流出来,忍不住把整个头伸进去洗了一次,顿时神清气爽。我打量着老婆婆,细如蚕丝的银白头发下,眉眼慈爱。老婆婆细声问我:“你吃饭了吗?”我回答,还没吃呢。“那我给你煮碗鸡蛋面。”老婆婆起身,我这才看见,她正用一个小木槌在陶罐里捣碎蒜泥,里面放入刚摘下的新鲜花椒,一股浓郁的花椒蒜香浸入肺腑。
柴火烧起来,老婆婆去鸡窝里捡来3个鸡蛋,是鸡刚下不久的。老婆婆从小罐子里捞出一坨白花花的腊猪油放进锅里,铁锅里腾起一股青烟,她用锅铲捞了捞,高温中的腊猪油融化,油渣变得金黄,再用腊猪油煎出油亮亮的鸡蛋捞入碗中。烧水煮面间隙,老婆婆去院坝竹藤上摘下一条鲜嫩丝瓜,刨皮切片放入快熟的面中。一大碗热腾腾香喷喷的鸡蛋丝瓜面条,吃得我接连打起几个响亮的饱嗝。
离开时,我准备给老婆婆一点钱作为伙食费。刚掏出钱,老婆婆就开口了:“哎呀,你这是看得起我们嘛,农村人家的饭,碰见了就多添一双筷子,还要啥钱。”老婆婆又说,莫忙,莫忙,你等等再走。老婆婆迈着蹒跚的腿脚,去屋后地里摘了茄子、辣椒、西红柿,装上满满一口袋塞到我怀里说,这是我自己种的,没打过药,你拿回家吃。在山道上回头,见老婆婆还站在那里。我深深地吸入这苍翠山中的草木香空气,突然想起我那去世多年的老奶奶。
徒步去乡间,这个习惯我已养成多年。
在城市里,我不算啥名人,也没支配别人的权力,但在外面吃饭应酬的时间也不少。在那些打着应酬幌子的吃吃喝喝里,我也陷入迷茫,到底又是谁在应酬着谁,还是一颗悬浮的空虚的心,需要食物填补来打发轻飘飘的时间。在城里,这些邀约吃饭往往被称为饭局,这个词语让我有着一种莫名的提防。
这样的饭局,有时需要提前预约,在电话里说已订了某某饭店的包房雅间,在微信里发去饭店馆子的共享位置。在那样的饭局里,喝到微醺处,口中段子不停蹦出取取乐,或相互敬酒中说出绕口令般的话,分别时踉踉跄跄中来几次深情状的搂搂抱抱,你也不用怀疑当时这真诚感人的场景。但灯火阑珊后的酒醒时分,在白日的红尘滚滚里奔走,往往会陷入更大的孤独。下一次孤独的解救,又是一场热闹过后杯盘狼藉的饭局。
我对城市里这样的饭局,有抽身而退的愿望。我得去找一个倾诉的“树洞”,于是开始去乡间徒步。这是我的一种养生。
起初,我徒步去乡间,带了干粮、卤肉等食品在途中作主食。后来,我去几个老镇上的馆子吃饭后,感觉民间美食的诱人,这激发了我徒步乡间的更大兴趣。
在镇上一家叫磨子沟的饭馆,饭馆老板叫何老二,他烧得一手好菜。比如,何老二用荷叶蒸的麦面粑,一个大蒸笼里腾着荷叶与麦香气味,让一条长蛇状的老街,从这头飘香到了那头。何老二用煮得半熟后晒干的洋芋片清炖腊肉,我可以吃上满满一大碗,还有他做的粉蒸肉、魔芋鸭、芋儿鸡、喜沙肉……那喜沙肉,是用半肥半瘦的猪肉加入糯米粉与土蜂蜜,经过几道工序烹制而成。我有次在他馆子里给我妈带回来一碗喜沙肉,很少吃肥肉的妈竟吃了好几块。何老二以前是个屠夫,据镇上居民说那时的他一双眉毛上翘杀气腾腾的面目,而今上了岁数,眉毛软软地耷拉下来,或许是何老二的内心,早已与这小镇岁月达成了和解。
去年夏天,我徒步去何老二的馆子吃饭后,一个人去小镇后面的磨盘寨走走,一块巨石如蘑菇状朝天而卧。我在石头上睡了一觉后醒来,见一个乡人在石头下怔怔地望着我,他旁边是一个硕大的冬瓜,冬瓜上面扑满了一层白粉,一下让我想起小时候有天在县城马路上见到的一个剧团小旦,她化妆很浓的脸上也扑满了白色的粉,我尾随她走了好远的路,那女子突然转身呵斥我:“小娃娃,快走开!”
乡人见了我,笑眯眯地说:“我看你这个人是城里来的,如不嫌弃,晚上就上我家住,我们吃冬瓜炖肉。”抬头望天,黑云沉沉,云层里闪闪发亮,如一条满满大河要倾泻到大地。
晚上,在雷声交加的滂沱雨声中,我和这个乡人喝着老酒,吃着冬瓜炖肉,那一次,他把我当成了“树洞”,他对我倾吐了他的好多家事。乡人告诉我,他的妻子腿有残疾,儿子脑子有些问题。
(作者系万州五桥街道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