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次:011 2023年07月25日
□程华照
周老大——一位送煤炭的人。他的足迹遍布江北城,汗水洒满大街小巷……将一挑挑煤炭送进了千家万户。
在那个年代,煤是紧俏物资,需凭票购买。“周老大,给我担挑煤。”有人将煤票和钱交给他,还不忘补上一句:“快点哟,家里等着开火。”
“好的。”周老大从衣兜掏出烟盒展开,找来圆珠笔将对方的地址写在上端,字迹就像写他,横不横竖不竖,每笔都撑不住沧桑。周老大年龄不过五十出头,喊他老大似乎有点夸张。他跟煤打交道,浑身上下黑不溜秋的像巨大的煤块。
记忆中,一挑百斤左右的煤炭,送至家中不过几角钱。这是个下力苦差,偌大个江北城(上横街、中月台、下横街),只有周老大一人干这个。
那时,江北城有两处煤店,分别在上横街与下横街。无论刮风下雨,还是炎夏酷暑,周老大都带着老婆奔走在送煤的路上。
煤店简陋露天,四周用青砖红砖砌成围墙,煤炭从附近河边码头用翻斗车转运进来,顾客用铁铲将煤炭装入竹篓箩筐挑到门口过秤,周老大的老婆主要负责做这项工作,送货上门的事就由周老大去干。
每月中旬,我家的煤炭烧尽,买煤的日子到了。父亲是驻乡干部,负责粮食工作,工作很忙,无暇回家。母亲体弱多病,买煤担炭的事就落在我和姐妹身上。
天麻麻亮,我们挑着箩篼来到煤店,里面早已挤满了人。“倒霉!”周老大排在我们前面,别人是一个轮子一挑,而他的箩筐排了一长串,惹得姐妹垂头嘀咕。我怔怔盯着机房滚筒压出的煤球,心里暗想,“不知何时才轮到我们。”
当时,挑柴、担水、买煤这些男人的事,对我家来说是极其烦恼。我是家中的唯一男孩,但嫩嫩的肩膀难以承载这负荷,母亲只好将妹妹姐姐也派上,算是“木兰从军”。
少顷,我举头再次打量周老大,心中佩服。别看他个头小,身体承受的压力却超过了体重,一根扁担在他肩上闪悠悠的,浑身散发出潜在内力,这种力量来自长期跋涉在山山水水、坡坡坎坎中修炼出的体魄。他脚步稳当又均匀,踏着节奏缓缓律动;轮到换肩时,他双手托住扁担轻轻抬举,身体顺着力稍稍侧下——成啦!然后埋头目视前方继续前行。
一挑煤,我们谁也扛不上肩。姐姐说:“学习蚂蚁搬家——慢慢来。”我们将它分成两篓来抬,我坐庄,姐姐和妹妹依次交换。妹妹走在前边,脸蛋酡红酡红的泛起水珠,脚步凌乱落不到点上。我见状,悄悄将重心往我这边挪……从煤店到我家不过两公里,对我们来说就像是千山万水。
母亲蹲在炉前生火,听到我们“咚咚”的脚步声,急忙站起来,定定望着我们,一脸不忍,然后投出赞许的目光,掏出手巾给我们擦汗。母亲心疼了,她将煤票递给我,“交给周老大,以后让他给我们挑煤吧。”
周老大送煤的业务不断扩展,他的名字也伴随一担担煤球走进千家万户。业务越做越大,原始的扁担箩筐和肩挑背扛已不能满足要求。他花钱添置了板板车,还招了个帮工——“猪儿”。猪儿,先天残疾,背驼像座山丘,嘴外凸拱起似猪嘴,人们叫不出名字,索性就喊他“猪儿”。猪儿敦实肯下苦力,周老大对他很是满意。
我将煤票交给周老大。从此,我家的煤炭都交给周老大来挑。
午后的太阳,透红透红的,像燃烧的煤球,灼得地面直冒青烟。周老大伫立在板车中央,双手拽住车把大声吆喝:“走!”他老婆和猪儿赶忙拉紧绳索,板车缓慢移动,吱吱的轮子声,唠叨一路的艰辛,刷刷的汗水在路面落成一个个符号……
如今,江北城已是绿树簇拥,幢幢高楼耸立大道两旁,一个风情万种的金融中心正在书写今生。江北城的前世,周老大或许就是一页断章。
(作者系重庆市报告文学学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