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次:011 2023年07月26日
□许大立
那日还在真正四面山的老四面村酣睡,忽然接到诗人万俊的问候电话:“老兄在哪点耍?还在四面山歇凉?诗人元胜请你去十二背后逛逛……”懵懂中也没听清楚十二背后是甚名堂。上网一搜,方知鄙人孤陋寡闻,十二背后,就是遵义绥阳的一个巨大溶洞群啊!
于是立马打退堂鼓,在刚刚建的微信群里向各位大侠致歉,不去了!不去的理由很充分:弱冠之年就去过大名鼎鼎的桂林七星岩、芦笛岩,后来几十年间又去过中国乃至世界的诸多著名溶洞。曾经沧海,见多了,不稀奇,无非是奇形怪状的石头再以七彩灯光恣意演绎。鄙人腿脚不便,新近手术,刚刚痊愈,万一失足,岂不害己害人!其实还有一思之极恐的原因:30年前在广西阳朔曾随村民去探一野洞,洞里崎岖难行,被众人甩于身后数百米,又无任何探险装备,黑灯瞎火蝙蝠乱飞,恐怖不可名状,蹲在黑暗中胡思乱想煎熬了两小时方才等到同行者归来。如果他们不原路返回,我岂不又成洞中白骨一堆?
诗人元胜闻之回复:“老领导大立兄,不要你去钻洞,你就去喝茶,我陪你喝茶。在十二背后喝茶打望,美死你!”我一听疑虑顿消大喜过望,说那好我去喝茶,虽说瘸着一条腿驰行200多公里去喝茶有点过于奢侈,但比这更夸张的事情老夫也没少做啊!
元胜果然信守承诺,到了十二背后双河客栈,稍事休息,他便和一众美女在景区老板特供的私人茗斋里,开始了仪式感十足的表演。尽管手法稍嫌笨拙,然诚意满满,各式礼节严谨周密,品茗论道,谈天说地,一看就是在知名茶楼耳濡目染自学成材的行家里手。
然而我不尽兴。我说我想喝坝坝茶,想在十二背后清冽的小河边绿树下阳光里,呼吸负氧离子充盈的空气,品山里的土茶,不要重复解放碑苗品记、通远门星临书局那样的程式和表演,我乘车数百公里劳命奔逐为了啥?就是要追求不同于大都市里的环境与氛围。年轻诗人终究拗不过古辰老头,于是我一个人便坐到了开满秋日荷花的池塘畔,进入了独饮独酌的忘我状态。
15元一杯的黔产白茶,其实和我常饮的明前绿茶无异,苍白的芽片无助地悬浮在至清透明的玻璃杯里,任由滚烫的山泉水浸泡,无可奈何地缓释着茶碱和维生素。周围有看不尽的绿树奇花,八月未至,桂花已经香了;七月的荷花却已开始凋零,把一个个硕大的莲蓬伸向长天。桂花吐蕊,细腻的香气与茶香糅于一体,在北纬30度、海拔700米的山林里弥漫。那天晚上,我和广庆老弟酒后继续着品茗的人生,直到夜凉风起。广庆弱不禁风早早回了,而沐尽世间风雨的我,一直坐到人影稀落月华如练。
十二背后的背后有一村庄,都是此地的原住民。既然我不去钻洞,还不如去村子里寻找乐子。一大早出客栈往右行几百米,果见一密封的街区,电动栅栏挡了去路,穿制服的保安神态傲然。我忐忑地探问是否可以进入,保安倏然换了笑脸,“可以可以,欢迎欢迎。”
也许我去得太早,村庄里人迹几无。一律的橙白黄色调,一条小溪上拱桥兀立,桥下乱石嶙峋,水泥路直通每一家院坝,还有各式车辆置于门前屋后。昔日极贫的贵州山区变化巨大,从一屋一院一车可窥全貌。忽见一大婶在漂亮的宅屋后奋力挖土,凑上前去搭话,她说种点菜自家吃啊,老公孩子都在十二背后上班,她也在双河景区打工,趁早挖挖土赶点时间。她还说土地都流转了,吃穿不愁,只有这么点土了,农民嘛舍不得丢弃……话少理端。
再往小街上走,好多饭馆农家乐。一户门前有人,一对中年夫妻,很开明的神态,见我拿手机拍摄,还摆出快乐的POSE,一看就是见过世面的人物。趋前细聊,方知是当年外出打工现今回家创业的双河土著。我说:“走累了口渴了,您家有茶没?来一口。”“有有有,刚泡的。”女主人说着冲到里屋端出一大缸酱黄色的酽茶来,“茶不好,自家老屋边茶树上采的,老荫茶。”呵呵,我暗自高兴,蹭茶的目的达到了!两口子的话匣子也就打开了。孩子上学,外出打工,寄钱养家,和全中国农民工一样的生活版本;后来一位江苏淮安来的陈姓老板看中了这块风水宝地,将溶洞山峦河谷一并开发,他们的老屋也改造成了现代风的民居建筑,成了旅游者的客房。他们夫妻索性辞工回家开了农家乐,自己做起了老板。这又是许多回乡创业者的基本模式。问生意如何,他们说:“暑假带孩子来的城里人多。老师您是重庆人?帮我们多拍点照片哈,请大家都来十二背后旅游!”
哈哈,我说“好嘛”。今日贵州山已不是昔日“地无三尺平,人无三分银”的贵州山,是全国人民向往的清凉之地度假天堂。此地有高速公路直达温泉洞穴酒店,有飞机在遵义落地去机场只需30分钟路程,待渝贵高铁开通,重庆至绥阳至十二背后就是一马平川瞬时可达,你可要多整几间客房多备几个钱柜子哟!
笑谈之中呷着他家的自产老荫茶,感觉比蹭景区老板的精品茗茶还要爽口。其实喝茶要看心情环境,人对头了,话投机了,老荫茶也能胜过大牌的白绿普红啊!
在十二背后的时间很短,我喝茶的时间很长;他们钻进黑黢黢的洞子里寻找刺激,我在洞口茶座漂浮的叶片里品味苦涩甘甜。
(作者系重庆市新闻媒体作协名誉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