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美援朝老兵刘秉臣的故事
版次:009 2023年08月01日
满身荣誉徽章的老兵刘秉臣
□郑劲松
“‘洛东江边的垂杨柳,低垂的柳枝轻悠悠,她要缠住无情岁月,不再让它向前奔流……’午夜,旷野寂寂,夜凉如水,我静静地坐在嘉陵江边。远处,不知哪里的收录机轻泻出《洛东江边》这首我已淡忘了多年的朝鲜民歌……她深情地拨动了我的心弦,启开了我尘封近半个世纪的回忆……”
7月27日,朝鲜停战协定签字纪念日、抗美援朝胜利70周年纪念日,满头银丝的刘秉臣老人翻出二十多年前创作的散文《柳叶笛又吹响了》,轻声读了出来,眼角湿润。他,曾是中国人民志愿军第47军141师423团2营战士,在著名的铁源阻击战老秃山战斗中,身负重伤昏迷,曾被误传“阵亡”,列入某军烈士名单,所以曾被媒体誉为“活着的烈士”。
“这些徽章,要带在身边,它们是我生命的一部分。”当笔者接通电话,向这位91岁的老兵表达胜利日的慰问和祝福时,刘秉臣老人再次这样说。去年,笔者所在的西南大学校史馆布置“校史英雄烈士主题展厅”时,多次采访刘秉臣,并借来他的十几枚荣誉勋章、军功章、纪念章,作为“活着的烈士”板块展出。今年5月底,他要去儿子所在的昆明度假,也带走了所有徽章。
这些徽章,记录着他的光荣岁月,也让我们的校史馆闪动着格外的荣光。
重庆刚解放,他毅然报名参军
刘秉臣1932年2月生于重庆。1949年11月30日,重庆解放时,刘秉臣还是一名南开中学高三学生。读书期间,在中共重庆地下党和党的外围组织“六一社”领导下,刘秉臣和许多进步学生参加了反内战、争温饱等学生民主运动。
“1949年12月3日,在报上看到中国人民解放军第47军141师招收新兵的消息,我和几个同学毅然报名参军。”刘秉臣回忆说,重庆刚解放3天,深受进步思想影响的南开同学纷纷放弃学业,踊跃报名。笔者在一份史料中得知:当月参加解放军的学生有200多人,而第二年即1950年12月,“响应抗美援朝号召,南开中学报名参军的多达300余人”。
1950年,刘秉臣所在的47军奉命参加湘西剿匪斗争。1951年4月,剿匪工作取得了胜利。部队接到赴朝作战命令,刘秉臣和战友们告别湘西人民,于4月下旬跨过了鸭绿江。
在当时的部队里,爱好文学和音乐的刘秉臣算是高学历文化人,所以很快成了141师2营的中心文化干事。“刚入朝鲜,我就抓了一名美韩特务!”刘秉臣自豪地说。
进入朝鲜后,为躲避美军飞机的侦查和轰炸,部队只能晚上行军,白天休息。一天,刘秉臣住在一座山包下朝鲜老百姓的草棚里。上午醒来时,他发现草棚后面的山包上有一闪一闪的亮光,不一会就有一架美军飞机过来了。刘秉臣怀疑那束亮光可能是美朝特务在给天上的敌机打信号,于是叫上通讯员,悄悄爬向山包,果然发现一中年男子,手里正拿着一面镜子对着太阳向空中反光。两人迅速扑上去,将特务按倒在地。随后,他们把特务押下山,交给了连队。“连首长当场表扬我,说我的警惕性高。”刘秉臣说。
1951年6月,部队开到临津江东岸阵地,替换第65军担任防御作战任务。
首战夜月山,冒着枪林弹雨送物资
1951年9月,敌人发动大规模秋季攻势,对我47军141师防守的天德山和夜月山展开凶猛进攻。刘秉臣所在的423团2营6连防守的正是夜月山。9月20日拂晓,战斗打响,成千上万发炮弹,暴雨般倾泻在主峰和前沿阵地。惊雷滚滚,地动山摇。顷刻间,满山苍翠葱郁的树林被摧残得七零八落,挖了一人多深的战壕,也一寸寸被削低。
刘秉臣说,那时我军几乎没有空中力量,他亲眼看到一架美军的炮兵校正机,在阵地上空慢悠悠地来回巡飞,为地面的美军炮兵修正射击目标。炮击过后,美军步兵发起冲锋,我军奋力反击,打退敌人一次次进攻。随着战斗的持续进行,弹药等物资消耗很大,刘秉臣主要在阵地上负责后勤保障工作。团后勤把物资送上来后,他就带领同志们把物资分送到各个排的阵地上。有伤员需要下撤时,他还要组织运送伤员。
历经十天十夜惨烈战斗,美军在6连阵地前丢下近400具尸体后狼狈败退。9月29日午夜,部队完成夜月山防御任务,奉命撤离,将阵地交友军防守。“全连116名指战员,经此一战,只有不到20人生还。连长率领我们默默地向永远留在夜月山的战友们敬了最后一次军礼,悄然撤离了阵地。”刘秉臣红着眼睛回忆说。
老秃山血战,身负重伤误入烈士名单
接下来迎接他的,是更多惊心动魄的血战,刘秉臣也进了烈士名册,令他终生难忘。
1953年3月,423团奉命攻占扼守通往汉城要道的老秃山。老秃山地势险要,敌人在山上构筑了坚固的环形防御工事。3月21日晚,在强大炮火掩护下,担任主攻任务的423团1营2连,向老秃山发起进攻,经反复拼杀,占领了老秃山主峰。“就在这场战斗中,南开中学同窗好友、也是文化教员的朱永昭英勇牺牲,我那篇《柳叶笛又响了》就是怀念他的。”刘秉臣回忆说。
3月24日,刘秉臣所在的二营接防阵地。二营把战斗力较强的6连摆在老秃山主阵地,由于刘秉臣是二营的中心文化教员,有夜月山恶战的经验,教导员鲁文垣便派他随6连上阵地,协助政工干部做好战地政治思想和宣传鼓动工作。鲁教导员还把缴获的一只加拿大手枪让刘秉臣带上。6连接防主阵地后,打退了敌人十多次反扑,战斗异常激烈,我军也伤亡很大。到25日中午,6连三个连级干部都负伤被送下火线。这时,敌人新一轮猛攻开始,形势危急。刘秉臣主动代理连长指挥战斗,一个下午打退了敌人三次进攻,歼敌60余名。他还用缴获的卡宾枪亲自毙敌、伤敌各一名。
打退敌人第六次进攻后,天色已晚。刘秉臣让通讯员通知各排抓紧抢修工事,并通知各排长开会,研究部署夜间防卫。正在开会之时,冷不防敌人的一发炮弹打来,正好落在人群之中。开会的8人中有2人当场牺牲,刘秉臣的左腿胫骨被弹片炸成粉碎性骨折,另一块弹片从他的左背打进,穿过肺部,卡在第十一块肋骨处。“由于肺被击穿,形成气胸,呼吸困难,喘不过气来。”刘秉臣说。当时,他左腿流血、背上流血、口里吐血,很快就晕倒在地。由于敌人炮火封锁太严重,担架队上不来,刘秉臣负伤几个小时后,才被救护组从死人堆里刨出来,绑在背上,艰难地从阵地上爬了下来。
从阵地上下来后,由于满身是血,写在军服上的部队番号、姓名和血型等信息都无法看清登记。到救护所后,医护人员把他的血衣换掉,他也成了一个没有身份的伤员。由于流血过多,加之伤口感染,在往后方转运途中,他一直发高烧,处于昏迷状态,无法向医护人员告知自己的身份信息。因此,老秃山战斗结束后,由于伤员名单上没有他的名字,他就被写上了烈士花名册。
历经近一个月转送,1953年4月下旬,他被转回国内的吉林延边陆军第三医院救治。入院初期,身体极度虚弱,成天只能仰卧在病床上,连翻身都要护士帮助。两个月后,身体状况逐渐好转,才能勉强坐起来。“与部队失掉联系,简直像个无家可归的孤儿,我就给部队和战友试着写了几封信。部队收到信后,才知道我没有牺牲。不久,营首长和一些战友陆续给我回了信。战友在信里告诉我,团首长在战斗总结大会上,表扬我在战斗危急时,主动代理连长指挥作战,打退敌人3次进攻,是对党忠诚,这让我深受鼓舞。”
老兵不老,“活着的烈士”续写军魂
经过医院精心治疗,刘秉臣康复出院。但左腿已经伤残,嵌在肋骨处的弹片,由于靠近神经,始终没有取出来,留在了体内,刘秉臣被鉴定为6级伤残军人,光荣复员,于1955年考入西南大学前身之一的西南农学院园艺系,毕业后留校工作。先后任过助教、系党支部书记、外事办主任、农业教育研究室处级调研员等职。
退休后,爱好文学的刘秉臣,拿起笔书写难忘的抗美援朝岁月,先后编写了《战火中的南开儿女》《碧血丹心六十春》等著作。本文开头那篇散文《柳叶笛又吹响了》,2002年获重庆市首届少数民族文学奖,收录进《为和平而战》等多部抗美援朝战争回忆录,2006年6月还被收入《共和国最可爱的人》大型文献。晚年的刘秉臣还热心歌曲创作,他写好歌词后,请人谱曲,由专业人员演唱并制成光盘。“这是最好的纪念,也算是一个老兵的情怀!”刘秉臣说。
采访期间,老人发给我由他创作的歌曲《老兵》。歌如其名,旋律铿锵悦耳:
一身征尘,遍体伤痕,碧血黄沙,横戈马上行。
叱咤风云,铁骨铮铮,热血铸就,民族脊梁军人魂。
两鬓如银,热血未冷,仰天长啸,我是一个兵。
红旗猎猎,残阳似血,梦里听见,战鼓动地军号声声。
老兵,军魂,军魂,老兵。
老兵会随岁月离去,军魂,军魂,军魂世代永存,永存!
(作者单位:西南大学档案馆 图片由作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