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美丽的错误

版次:011    2023年08月01日

□刘云霞

课间,跟办公室的同事们闲聊。当母亲的话题总离不开自家的孩子,说起孩子的欢乐,每个母亲的嘴巴都像欢快的留声机旋转不停。但欢乐总是稍纵即逝,今天的孩子已经不再欢乐着昨天的欢乐。说着说着,母亲们怅然若失,触碰到心底最私密的痛。

儿子小时候,我最喜欢带他到处玩。那时候,一到周末我就很忙,忙着带儿子春天去西河坝放风筝、捉蝌蚪、筑城堡,夏天去水井湾、龙溪沟、哲口凼游泳,秋天踩板板街、遛东华街、翻大旗山,冬天坐碰碰车、骑自行车。我不光带着自己的儿子,我还会带上一两个朋友的小孩,既分担了朋友们没时间带孩子的烦恼,也为了让儿子玩得更快活。

在这么多玩乐中,儿子最喜欢的却是老家那条汩汩流淌的小溪沟。

我老家在农村,那种小溪沟像毛细血管一样纵横交错在规则或不规则的圩田、繁茂的树林和静谧的村庄里,这条连着那条,最后汇入长江。

我家在一座小山上,一个堂兄的家在另一座小山上,儿子最喜欢的那条小溪沟就在两座小山之间的沟岔里。堂兄的儿子叫亮,比儿子早出生一周,儿子叫他“亮哥”。每次回老家,儿子就站在灶屋门口、拢着嘴巴朝着对面山上一声声喊着“亮哥哥,亮哥哥”,山坡上干活的大人也跟着喊,回声嘹亮,此起彼伏,恍若山野天籁。

两相呼应之后,两个孩子自两个山头飞奔而下,相聚在小溪沟。溪水清澈,大大小小的石头或没入水中,或露出水面,或紫红,或漆黑,或暗绿,青青竹林,随风摇动,光影婆娑。小鱼小虾自由自在,佁然不动,俶尔远逝,往来翕忽。

横行霸道的小螃蟹大多躲在石头下面,两个男孩雀跃着搬开一块又一块小石头,水花一次次飞溅起来,儿子满头、满脸、浑身上下都挂满亮晶晶的水珠。我站在岸边,且行且思且喜,享受着儿子的享受,不放过每一个细节。

后来,儿子十一二岁的年龄吧,快小学毕业了那个学期,我带着儿子再回老家。那次,儿子执意要将他最好的同学俊存带上。一路上,儿子和俊存眉飞色舞、欢天喜地地酝酿着一场飞溅着水花的盛宴。

俊存从没独自出过门,跟随我们到了老家,他很不适应那些山路的弯弯绕绕。他惶恐而焦虑,哪里还有兴致享受儿子和亮的快乐。

儿子曾经多次跟俊存描绘过那激情澎湃的回声,那斑驳游离的阳光,那水花飞溅的惊喜;也曾无数次想象着俊存会拢着嘴巴跟他一起呼喊,跟他一起无所顾忌地奔跑,跟他一起踩着清凉的溪水欢笑。但是,他想象的场景没有出现,等来的是俊存一脸的漠然和惶惑。

显然,儿子受到了伤害。返回途中,儿子满脸通红,以孩童特有的愤怒发泄着。

此后,再回老家,儿子再不拢着嘴巴呼喊,再不飞奔向那条小溪沟,碰见了亮,两个男孩也是腼腆地笑笑。我只有笑吟吟把伤逝和不舍,悄悄转化成最私密的刻骨铭心的痛。

跟同事说到这里,我差点哽咽。我说,那次带俊存回老家就是一个美丽的错误,直接埋葬了孩子的童年。同事诧异,我欲言又止,是儿子成长到另一个生命节点了,俊存不过是催化了转折的进度。

(作者系重庆江津区作协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