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舅金砂参与创作歌剧《江姐》中的插曲《红梅赞》《绣红旗》,小时候我与他在外婆家一起生活过——
版次:006 2023年08月05日
歌剧《江姐》剧照
金砂
1993年3月8日,大舅回重庆创作歌剧《巫山神女》,我和爱人与大舅(右)合影。
□刘德
记忆中的大舅,高挑的个子,清瘦,但很精神,永远是一副乐呵呵的样子。
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大舅离开我们已27年了。如果大舅还健在,今年也已100岁了。他虽然离开这么多年了,但小时候与他在一起的那些快乐而温馨的往事,我仍然历历在目。
1
《江姐》公演,他进入创作高产期
大舅金砂,本名刘瑞明,1922年生,原重庆市铜梁县巴川镇人,著名音乐家,原江苏省苏州市音乐家协会主席。
1940年大舅考入青木关国立音乐学院理论作曲系,师从黄自的大弟子刘雪庵、陈田鹤学习理论作曲,1946年创作成名曲《牧羊姑娘》。1949年6月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进入二野政治部文工团任创作员。1955年调入空军政治部文工团、空政歌剧团任创作员和编导,其间创作了获全国文艺调演一等奖的《毛主席来到咱农庄》等歌曲。1964年,他在空政文工团与词作家阎肃、羊鸣、姜春阳合作创作的歌剧《江姐》一炮走红。《江姐》公演后,受到毛主席、周总理、朱德等国家领导人的亲切接见并与剧组全体成员合影留念。大舅金砂幸福地站在毛主席身后,那一年是大舅的高光时刻。
歌剧《江姐》中的插曲片段,我们耳熟能详的歌曲《红梅赞》《绣红旗》等就出自大舅之手。这一年,大舅进入了创作的高产期。
但天有不测风云,1965年下半年,大舅被迫离开空政文工团,被下放到老家铜梁县巴川镇,在南郭农村劳动改造。1975年,他回到苏州与阔别十年的妻儿团聚。1996年3月,他在苏州因病去世,享年74岁。
正是因为1965年到1975年大舅在老家铜梁的十年,才有了我和他亲密接触的那些有趣的往事。
2
下放老家,他喜欢微醺中哼唱歌曲
印象中的大舅,喜欢抽烟喝酒,酒是他的最爱,而作曲也是他的最爱。
他有一个习惯,就是喝点小酒之后,在微醺中哼唱歌曲。那时,大舅已从南郭农村借调回铜梁县文化馆工作,并住在外婆家。每次喝酒,他的下酒菜都非常简单,有时是一小盘花生米,有时就是两个白萝卜切丝放点儿盐,就成了他美味的下酒菜了。那时的江津老白干,是他的最爱。
平时在外婆家,我最喜欢和大舅玩,特别喜欢趴在他的背上揪耳朵、捏鼻子。另外,就是双手吊在他脖子上,在胸前荡秋千。每次玩耍,大舅总是笑呵呵,从不生气。
一次,大舅酒瘾来了,家里又没有下酒菜,于是他就在自家院子里扯了几根大葱,洗净切成段之后就着酒就喝。这一次他喝得非常高兴,一边打着拍子,一边哼唱歌曲。我清楚地记得,他哼的是自己作曲的《薅秧歌》,那生动有趣而朴实和口语化的歌曲,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薅秧忙啰哎,薅秧忙啰哎,姐妹薅秧忙啰哎……
大舅喜欢抽烟,并且是那种味道非常大的叶子烟。那时的他经济不宽裕,但烟瘾却大,为节约开支,他只能抽八分钱一包的“经济”或一毛四一包的“向阳花”之类的烟。大舅又是非常好客的性格,只要他抽烟,在场的人见者有份,所以一包烟往往很快就会抽完。于是,大舅就到农村去买烟叶,晒干后剪成小段放在烟袋里,想抽时就卷好放到烟锅里抽。有时实在没烟叶了,他还会把自家院里的丝瓜叶晒干了拿来抽,其实就想过一过烟瘾罢了。
我记得,大舅的烟杆儿非常简单,就是当地农民的标配行头,烟锅用竹疙瘩做成,再配一截当地的水竹做成烟管,就成了他最喜欢的物件了。他把装有烟叶的粗布袋子吊在腰间,走起路来一摇一晃,极像了农民。这一身打扮,让外人无论如何都没法将他与来自空政文工团的著名作曲家联系到一起,更不会相信他就是歌剧《江姐》公演后,受到毛主席等国家领导人接见、并站在毛主席身后留影的那位阳光军人金砂。
我讨厌大舅抽烟,尤其讨厌大舅在家里抽烟。一次大舅在家抽烟,被呛得直流眼泪的我冲上前去把他的烟杆缴了,然后追着他满屋跑。大舅躲进自己的房间,我也追进去又哭又闹,大舅只得拿出一本五线谱的书哄我。看见那些像蚯蚓一样的音符,我立马就被吸引了,也停止了哭闹。这也是我对五线谱最早的认识。正因为这不起眼的哼唱和说教,在我幼小的心灵播下了喜欢音乐的种子。多年后,回想自己作词作曲的《麦浪》《我们一定赢》等歌曲,才知道大舅那次不经意的说教,对我日后的词曲创作影响有多大。
3
喝酒聊天,朋友小酒馆里遇偶像
原铜梁县文化馆副馆长叶作富叔叔,讲了当初与大舅相识的一些趣事。
1958年,他正在铜梁县南郭小学读书。毛主席参观四川郫县红光人民公社之后,大舅金砂创作了一首带有四川民歌风味的歌曲《毛主席来到咱农庄》,这首歌曲一经演唱,当即红遍祖国的大江南北,后来还入选“建国七十周年100首金曲”。叶叔叔当时是南郭小学少先队大队部文艺部长,音乐老师罗云风自豪地告诉他们:“这首歌曲的作曲者金砂是咱们铜梁人,我和他妈妈雷群英都在南门李家湾住哟!”
1964年10月13日,空政文工团《江姐》剧组到人民大会堂小礼堂演出。演出结束后,毛主席在接见全体演职人员时打趣地说道:“你们空政文工团的这部歌剧《江姐》一炮打响了喽,可以走遍全国嘛。”叶叔叔回忆说,每当铜梁县师范学校举办文艺晚会,都会把《江姐》中的著名唱段《红梅赞》和《绣红旗》作为压轴节目演唱,金砂这个名字便深深烙进了他的脑海。
1966年10月,叶叔叔从铜梁县师范学校毕业,因喜欢音乐和美术,被分到县文化馆工作。这时,大舅也已被下放到老家劳动改造了。
那时的文化馆人少,没有伙食团,只能和川剧团搭伙。一天,他和剧团的王礼成、陈明华等人在剧团隔壁的小酒馆喝酒聊天,王礼成突然对着刚进酒馆的一位老者喊道:“大舅,这边来坐嘛,一起来喝酒。”他转头一看,来者头发整齐梳着大背头,身穿白色背心,一条西式短裤,脚穿牛皮凉鞋,手拿一把大蒲扇,笑嘻嘻地朝这边走过来。刚入座,王礼成便介绍起来:“这是我大舅金砂。”突然见到自己的偶像,叶叔叔相当吃惊,忙不迭地说道:“金砂老师好!今日得见,真是三生有幸啊!”叶叔叔说,那天的气氛相当活跃,王礼成还因此特意加了两个下酒菜。大家在一块儿尽情地喝酒聊天,其乐融融。竟然以这种方式和心中的偶像见面,让他记忆犹新。
4
温馨场景,穿军装的他帅气阳光
大舅有一个也是作曲家的女儿,小名婴子,本名刘尔婴,我和婴子姐姐是无话不说的好姐弟。为何我和婴子姐姐关系最好,说来话长。
大舅1965年下放回老家铜梁农村后,为不连累家人,向舅妈提出了离婚,但心地善良的舅妈死活不肯。于是,两人从此两地分居,舅妈在苏州独自抚养一双儿女,艰难生活。
记得有一次舅妈带着她的女儿来铜梁探亲,在外婆家小住了几天,我和婴子姐姐也认识了。婴子姐姐属于那种典型的江南温婉式女孩子,人长得好看,声音也好听。她给我的见面礼,其中一个是带香味的橡皮擦,这在当时我们的小县城,那可是很少见的东西。橡皮擦递给我时,她开玩笑地说:“这是给你带来的好吃的糖果。”于是,我迫不及待地拿起来就塞进嘴里。我很快就发现自己上当了,追着婴子姐姐一阵打闹。真是不打不相识,这一阵打闹后,我们姐弟俩的关系居然越来越好,几天相处下来,我们成了无话不说的好伙伴。
婴子姐姐告诉我,她从小酷爱音乐,小学三四年级的时候,每部样板戏都会唱了。大舅那时在老家劳动改造,虽与家人相距遥远,但他在信中也知道婴子姐姐这“丫头片子”唱的样板戏有板有眼,大舅还为此自豪不已。
20世纪70年代初,大舅恢复公职,回到了苏州,一家人幸福地团圆了。婴子姐姐说,每天傍晚的闲暇时间,是她最快乐和最幸福的时光,因为大舅常常会与她并肩坐在苏州小巷自家的大门口,然后乐呵呵地给她讲自己创作歌剧《江姐》时的那些温馨而幸福的往事。
婴子姐姐说,大舅在创作江姐被捕后,特务头子沈养斋劝江姐投降时的剧情和唱段时,编剧阎肃叔叔和大舅如何一起反复推敲唱词、分析人物内心表达方式,最终把沈养斋这个老奸巨猾的特务头子的人性本质刻画得淋漓尽致,惟妙惟肖。婴子姐姐告诉我,她与大舅促膝长谈的这个场景,深深地印在了她的记忆中,至今仍历历在目。父女这样的促膝长谈,也对婴子姐姐后来的创作起到了很大的启发作用。
想想那样的温馨场景:在江南水乡的苏州小巷中,西下的斜阳泛着金黄的余晖,温柔的晚风轻抚着脸庞,在人来人往、孩童嬉戏的小巷里,时常会看见一对父女坐在自家门前,一会儿打着拍子唱歌,一会儿低声细语说话。那种暖意,那种爱意,让婴子姐姐铭刻于心,永生难忘!
1975年,大舅平反回苏州之前,送给我三张他穿军装的照片,作为留念。其中一张,是他在二野的时候在北京故宫九龙壁前的留影,非常的帅气阳光,我非常喜欢穿军装的大舅!
大舅送给我的照片,我一直随身携带。多年来,每当想他的时候,我就会把他的军装照片拿出来看看,看着照片里帅气的大舅,我就会想起小时候和他在一起的那些有趣的事儿来,心里涌出满满的不舍和怀念……
(作者系重庆市作协会员 图片由作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