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陵江洪水后玩漂流

我在淤泥中捡到国家二级文物

版次:009    2023年08月08日

□姜孝德

这是一块传奇的汉砖,它被认定为国家二级文物,我因捡到它而被写进了《江北区志》。你也许不信,让我慢慢讲给你听。这个故事要从1981年大洪水讲起。

1981年,重庆经历了一场特大洪水。7月16日,重庆寸滩水位高达191.41米,具体点说,就是朝天门嘴嘴差点点就被淹到水里了。专家说,这次洪水仅次于1870年和1905年的特大洪水,称得上是百年难遇。我那个在莺花渡的家,水位涨到180米之后,就开始进水了,最终遭遇“灭顶之灾”。

地上捡到一块砖

修整房子时把它砌进了墙里

多日后水退,一切弄好之后,生活逐渐回归正常轨道。

这天下午,我看到嘉陵江水很平静,竟然“聊发少年狂”,想去放流。所谓“放流”,就是从上游下水,然后随着江水往下漂流,到一定地方上岸,然后走回去。放流对江边的孩子而言是常事,但像我这个要满30岁的人而言,就很少见了。

我从家门前下水,然后随波逐流往下漂,那种畅快感,大概也只有放流的人才明白。往下漂了约300米,再往下就是聚贤岩的流水沟,因水位太高,河边没有路,我若再往下漂流,回去时就得穿着三角泳裤走大街回家了,但总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于是赶紧收流。

上了岸,我才知道什么叫无路可走——洪水不仅冲坏了土地间的路,也泡软了农人的地,加之沉淀的泥沙掩埋,根本就看不见路。于是,我就深一脚浅一脚跛行着往家走。突然,我看到地上有一块方方正正的砖,我们那一带这玩意儿多,当时,它满身是泥,我只穿着泳裤也不怕它弄脏我,大致洗了一下,然后扛在肩上回家了。

当时,我们在莺花渡住的房子,是那种自己用砖石砌墙的房子。某次修整房子的时候,我就把汉砖砌到墙里去了。

找文物夜里突发奇想

捡回来那块砖会不会是文物

1984年,我被招到刘家台街道办事处,成了文化站专干,从此便天天与文化打交道了——文物保护当然也是文化站的工作之一。1986年,重庆市搞文物普查。为了完成任务,我跑遍了刘家台街道的每一条街巷,甚至可以说是每一寸土地,刘家台全部还没有一平方公里呢。再说了,刘家台在清中期偏后才兴起(后来才晓得,刘家台曾经在汉代一度兴旺)根本就没有什么文物可言。

最后查到了清代嘉陵门城墙、福建会馆、大板桥、兴隆桥、老兴隆桥等文物。事到如此,我也算得上是尽职尽责了。那个时候,我才到文化站不久,总想建功立业,所以每样工作都想做到全区最好。

一天夜里,人恍恍惚惚正要入睡,突发奇想:我捡回来的那块砖,泥巴里面是否包裹着文字或者图案?于是赶紧起床,拿起电筒,找根筷子去检查,泥土一挑开,我惊呆了:里面真有图案,虽是毛糙地挑了几处,但大致也能看出来是一幅“狩猎图”。哎哟,那一夜兴奋得差点没睡着觉。我隐约记得参加培训时,老师好像说过,重庆还没有出土过画像砖。你说,我能不兴奋吗?

第二天,我又清理了一下,但也只能说清理了个“大概”。因为当时,我并不知道它的命运,怕清理干净了不易保存,容易风化。砖上的“画”让我震惊:前面一只狂奔的鹿,肥硕,有鹿角,狂奔主要是它的四肢告诉观看者的,鹿背被猎人投掷的扎枪扎中;猎人在鹿的后边猛追,整个身子前倾,要不是那只即将落地的脚,你会担心它立马会仆地。砖头上的画,没有什么细节,主要是写意,却非常传神。

回到捡砖的地方

找到了一个用汉砖砌的墓坑

捡到这块砖之后,我还曾回到捡砖的地方,希望再捡几块。结果,我找到了一个用汉砖砌的墓坑,虽然只剩一角,但还可以看出当年的规模,墓长约有3米、墓宽约有2米。最令我惊奇的是:当年被填在墓坑内砖旁边的泥土,被江水浸泡之后,完整地脱落了,露出了干净如初的砖面,奇怪的是砖头上面附着有很多丝状的炭化物,再仔细看发现每一层每块砖头与砖头的交接处都曾经插进过草,然后用火烧过,烧过后的草烬都被泥土挤压在了砖上,形成清晰的线形黑影。后来,我查过资料,说是古代有一种民俗叫“暖穴”,表现方法千差万别,但其中有一种是:棺木下葬前,要在墓穴内烧把火,谓之“暖穴”,俗称暖窝烧圹。这样做能让死者在冥界过上温暖舒适的生活。因此我断定,此人入葬时,在墓穴内插了许多干燥的草,然后点火烧过。

“不能挖泥巴哟!”就在我盯着草烬看时,耳畔突然响起了一阵恶狠狠的声音,我头顶坎上站着一个凶神恶煞的阿姨。

“没有没有,我只是路过。”我赶忙解释。

“你看看这坡好陡了嘛,房子都要垮了!”她不理我,继续说道。她是墓穴上方的住家户,临崖而居,警惕万分。为了避免麻烦,我立马走人。其实,我也是滨江临崖而居的住户,深知住户心中的焦虑。这江岸是土坡,每年被江水冲刷,泥土被带走,土坡陡峭到一定程度就要向下坠落,土坡要不了几年又要往后退一些,年复一年,谁不担心呀?要是谁在我家下面挖蚯蚓、挖泥巴,我的吼声可能比这阿姨还要凶狠。

文管所在墙上挖洞取砖

请我下馆子吃了顿饭,奖励了30元

刘家台街道的文物普查报告交给区文化局之后,这一工作就算结束了,我该干啥就去干啥。至于说砖头,在专家没认定之前,一切都只是一个传说。过了许久的某一天,区文管所的所长对我说:“孝德,你的拓片我看了,我们决定去把砖头取下来。”

“你确定?”要从墙上取出一块砖,那可不是一个小动作。

“你放心,我们取了砖,会把墙壁给你恢复原样的,因为太麻烦你,我们还是给你一点小小的补偿。”他以为我是担心墙怎么了,我其实更想说的是“值得不”,既然他都这么说了,我还能说什么呢。

过后的某一天(我不记得年份了,区志说是1990年),所长带着几个人来到我家,开始凿壁,打了一个五六十厘米大的洞,把砖取了下来,然后把洞补好。说起来挺简单,其实弄起来还是挺复杂的,弄完之后,已经是中午了,于是,大家便到一家苍蝇馆子吃了顿饭。后来所长给了我30元,我印象中,这点钱大约是我大半个月的工资。当时的局长知道此事后,笑所长太抠,说:“所长大人,你也太逗了吧,打烂人家的墙,拿了人家的画像砖,才给这么点钱,你也拿得出手。”

“这……这……哎哟,我也想多给,可是我的钱只有那么一点,要不,你多给我拨点,我给他追加点。”所长的回答很艺术,紧接着,大家便是稀里哗啦的一阵笑。

那时,我真是单纯得透明,一心想着的就是工作,什么汉砖名贵,什么补贴多少,根本就没去想。然而,后来发生的事,颠覆了所有人的认知。

据说,文管所为了知道这块画像砖的价值,专门把砖带到市博物馆,找专家鉴定。专家看后说,要是不残缺,完全可以评为国家一级文物,残缺了,就评个二级哟。于是,这块画像砖便成了国家二级文物。2005年,新一轮写志的人觉得这块砖挺传奇的,于是便把这事写到了《江北区志》里,在“文物挖掘”一节中是这么写的:“1990年3月,在区境刘家台河边姜孝德家墙上取出重庆市范围内发现的第二块汉画像砖。据姜所述,此汉砖是1981年发大水时在河边一座坟墓中发现并取回的。”(《重庆市江北区志》,第757页,方志出版社,2011年版)后来这块汉砖成了明星,区里每次文物展览,它几乎都要出展,但是,由于它已经2000岁了,表皮上形成了一层黑乎乎的包浆,砖上的画很难看清楚。我曾建议放一张拓片在旁边,当时好像有人应承,但却没有结果。

发现画像砖的地方,位于莺花渡下游300米左右,它上方背后山上,就是江北新城的嘉陵门。它的下游方向几十米处,就是国家一级文物纯金偏将军印章出土地。画像砖出土地与墓穴的海拔比金印出土地海拔要高几十米,墓穴与金印是否有联系,这就很难说了。

(作者系重庆市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