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逸虹

1.初识

我家毛孩子今年十二岁了，据说狗狗一岁等于人类七岁，我家毛孩子已是相当于人八十多岁，属爷爷辈了。但它依然行动矫健，胃口上好，吼声洪亮，见着异性狗类还很兴奋。

当初，夫人即将退休之际，就有朋友告诫我，你老婆一辈子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就是舍得说，退休了没得事情做，一天到晚把嘴搁你身上你遭得住？给她买条狗。于是我对儿子说了。儿子一笑，说家里就你们老两口没得耍事寂寞，喂狗狗可以调剂生活，这个事情就包在他身上。过年的时候他从北京回来，果然去买了一条品相毛色均属上佳的泰迪狗。父子俩心想造出既成事实，夫人不说笑纳也就只有默认了。谁知她冒火冲天，说两爷子合谋“整”她，还气得哭。儿子一时无措，不停用眼瞄我。我晓得她勤俭持家的秉性，就故意问儿子：买狗花了好多钱？儿子说二千五。我就说算了，你妈妈不喜欢狗狗，把这狗拿去送人，你看你那些朋友有没得喜欢狗狗的，如果有真正喜欢狗狗的，就送给他，白送……夫人闷起不说话。我晓得她肯定是不会同意把二千五白送人的，以她善良的天性，会善待这只聪明的小泰迪的。果然，几天后，她自己把狗笼抱着放到靠近她的床头。

于是，我对才两个月的狗狗说，以后你就是我们的家庭成员了。夫人说家庭成员得有个名字。我有一个姓戴的朋友，家里养了一只母猫，取名戴安娜。我就说，给它取个名字叫小雄，全称王小雄。

我知道夫人反对喂宠物的原因之一就是怕它乱拉屎尿，就先后买了两个狗厕所，还使用了宠物如厕诱导剂。不过最有效的还是小饼干，如果它上厕所解便，不管是上的狗厕所还是人厕所，都用小饼干奖励，以至于后来它对奖励二字特别敏感，有一次它上了人厕所，我说奖励，它就欢喜得在地上打了两个滚。后来，它对另外两个字也很敏感，那就是惩罚它的“关起！”它如果调皮，干了坏事，诸如见了小母狗不矜持；诸如去抢邻居家的猫粮；诸如遛放时捡烂骨头吃，或者把皮沙发上的小洞越抓越大，或主人外出没带它，就报复性地撕咬主人拖鞋等等。我们指着“罪证”问是谁干的？它就夹着尾巴胆怯地匍匐而行，最后说一声“关起！”它就自觉地走到阳台——那是专门“关”它的地方。

2.相亲

泰迪狗特别粘人，时刻都希望主人带着它在身边。我在沙发上睡午觉，它必定要跳到我身上，趴在我胸口；把它放到肚皮上，它必定顽强地爬上来，似乎是要听得见我的心跳，与它的心跳共振，它才心安。没办法我只好侧身睡。如果我要上课、开会，必须摸着它的头说，我要去上课，挣钱好给小雄买狗粮，它就不吵。其他事情外出，它吵得特别凶，然后就会报复性地“干坏事”。我心想它真听得懂人话吗？后来才发现，我上课必须带保温杯和装教案的包，其他事情外出不用带这两样东西，它是凭这两样东西判定我这次出去，是不是去干给它挣狗粮钱的“正经事”的。

一转眼王小雄到我家就三年了，相当于二十岁的毛小伙儿，进入谈婚论嫁的年龄。初春时节，小雄的浮躁是显而易见的，白天不安宁，老是要求带它出去遛；夜晚不安睡，老是不停地走来跑去。我犯起愁来，到哪儿去给它找媳妇啊？虽然人与人之间都是平等的，但不同品种的狗与狗之间的确是有差别的，泰迪总得配泰迪吧？而且，我家王小雄无论毛色品相，在狗类绝对算得上美男子。小区也有不少母狗，多是很一般的品类。一天，一条黄色的小母狗凑到小雄面前，进行狗类的性挑逗，我连忙抱起小雄，逃一般地进了电梯。回家我对小雄认真地说，我会给你找一个好媳妇。一天，单位一个姓刘的同事无意间说起他养了一条母泰迪，我大喜过望，连忙把手机里小雄的照片给他看。他取下近视眼镜凑到眼前看了良久，才嗯了一声，说找机会让它们见个面嘛。那个神态俨然像在苛严地选女婿。过了几天，他忧郁地告诉我，狗狗病了；又过几天告诉我，他家狗狗染病死了，我陪着他忧郁了好几天。过了几个月，他对我说，他又养了一条母泰迪。我笑着说，那我周末带小熊上你家去？刘同事连忙摆脑壳，说他家狗姑娘还小，才三个月，还是婴幼儿！起码要等一年。回家我对小雄说，你娶媳妇有希望了。谁知半年后，刘同事告诉我狗姑娘死了，是小区一条大狼狗追，他家狗姑娘慌不择路从几丈高的岩坎掉下去摔死的。我听了不停叹气。后来有人告诉我，说那个刘同事又养了一条泰迪姑娘。我就问刘同事怎么不告诉我这好消息？他说，你家小雄克妻！呛得我翻白眼跺脚……

就这样，王小雄到现在都还是处，对此我一直心怀歉疚。

3.疗养

几年前，市作协组织去川西采风，翻越折多山的时候，接到夫人的信息，说小雄病了，吃多了，吐。以后几天，我天天打电话，问的都是小雄的病情。夫人说我只晓得问小雄，我说你没有生病噻，她当时就把电话撂了。

回到家才知道小雄病得不轻，不吃东西，呕吐出黄疸水了。抱到宠物医院，恰好宠物医生姓苟，用重庆话叫他苟医生就容易叫成狗医生。我就用普通话叫他苟医生，他拿起听诊器听过小雄的胸腔和肚腹，说要验血。抽一管血化验后，苟医生一脸严肃，要我在一张“病危通知书”上签字。我一下就蒙了，这辈子还没签过病危通知书。我沉重地在“病员”一栏签上“王小雄”，在“主人”栏签上我的名字。接下来就是输液，缴费一天七百多，七天一个疗程。我忍不住问苟医生输的啥子药。苟医生说是“生命动力源”。我听了立马有上当受骗的感觉，用方言叫了他一声狗医生！第二天就换了一个地方，还是输液，主要是葡萄糖，缴费一百多，知道宠物医院还是有钱赚，但我心头好受一些。

王小雄性子急，每次坐电梯下楼，快到底楼的时候就跳起来推电梯门，反复多次以后，它可能都认为电梯门是自己推开的了。终于有一次用力过猛，把腰闪了，两只后腿完全不能站立，这就麻烦了，腰伤影响它排便，只好弄去宠物医院。住院七天，交费近万。朋友说王小雄进了老王家，运气好。我说跟人一样，是时代好。

好不容易小雄的病好了，夫人带它去美容店洗澡剪毛。回来时，小雄除了脑袋，身上的毛被推得精光，一看就晓得是新手干的活儿。我心疼地问为什么，夫人说，美容小姐说小雄的毛打绞。我压着火气说入冬了不冷吗？夫人说美容小姐说冬天反正要给狗狗穿衣服。

小雄跑到落地穿衣镜去照了照，叫了好几声。当时我没在意。后来有资深养狗人士告诉我，泰迪狗对自己身上的狗毛非常看重。小雄一定是看到自己近乎全裸的身躯，发出的几声哀鸣！

整个冬天，小雄都为它的毛郁闷。我们都巴望小雄的毛能够尽快长出来，我给它买了利于壮毛美毛的海藻粉，每天喂，冬天过去，它的毛也长出来，毛色比以前更好了。

四十年前，养宠物是不可想象的事情。如今宠物狗进了寻常百姓家，随着“老龄化”，空巢老人增多，养宠物狗成为新常态。“毛孩子”的故事，也就成为寻常百姓家的故事了。

（作者系重庆市作协原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