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次:007 2023年08月19日
□石子
我家做早餐,喜欢用苕熬制米粥,爽口,香甜。我们这些从农村出来的人,吃起来格外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苕其实是红薯,一些地方称之为番薯、地瓜、甘薯,重庆一般叫它红苕,简称苕。那些年,老家的坡头田间,大片大片地种苕。一则是因为人们缺少口粮,苕可作主食填饱我们的胃;二则苕和苕藤还是非常好的猪饲料,可以让一家人喂两条大肥猪。因为苕地不需要水田,容易种,坡上、田埂,苕的踪影便无处不在。甚至,在秋收后的稻田,也种上晚秋苕。
一
春节之后的二三月间,在一个彩霞映山的黄昏,母亲在自留地里拌好了并苕种的地。这是一个凹状的土槽,长方形。土槽里是母亲专门准备的碎土。这时,母亲让我们拿出去年留下的苕种,教我们怎么并下苕。种苕要平放,中间留一些间隙。苕种并好之后,间隙里要撒满湿润的碎土。种苕放置的时候,苕蒂原则要一顺风。并完苕种,母亲让我们在凹槽上插几块竹篾,成弓形,然后拿来农膜,覆盖在上面,再用泥土把农膜的四周压好,不能让苕种地透气,便于保温保湿。这是种苕的第一步,目的是催芽。如果不保温保湿,苕容易烂掉。二三十天,种苕发芽了,特别是在苕蒂周围,一簇一簇的嫩芽,青翠亮丽,这时候就需要把种苕移栽出去。移栽种苕的时候,一尺见方一窝,便于让苕藤长粗壮。移栽后长出的苕藤,才是真正用来栽种的苕苗。
四五月份,我们在玉米地里栽苕。玉米叶子上的茸毛,蜇得全身发痒,甚至蜇出一个一个的果子泡,我们仍然学着大人的样子,把一段一段的苕苗插入疏松的土地。这些苕苗,是我们从苕种地里剪来的。在我的记忆中,栽苕多是在下雨时或者下雨之后进行。我们戴着斗笠,披着蓑衣,在玉米林中穿梭,雨水湿透了衣裤,也全然不知。一段苕苗,四五个节子的苕藤就可以,一到秋天,就能从这些节子上结出一大窝苕来。六七月份,苕藤满土了,我们就该给苕地翻藤、扯草。我们把顺着土地生长的苕藤牵起来,把每一根苕藤上的须根扯断,好让苕窝里的主根长出又多又大的苕。弯腰时间久了,我们挺一挺酸痛的腰椎,又弯下腰继续把活儿干完。当然,这一段时间,我们还得割苕的岔藤,而且要割几茬,免得苕只长藤子不长苕。
这便是种苕的好处,可以让家里的猪有最好的青饲料。苕藤这种青饲料没有出来的时候,我们小孩割猪草,有时还故意去生产队或者别人家的苕地里偷割苕藤。不过,我偷苕藤的时候,多是割岔藤,这样不至于伤害苕。七八月份干旱时,我们小孩子每天下午放学后的首要任务,就是挑上水桶去苕地浇水抗旱。水桶很大,扁担很高,我们只有半桶半桶地挑。整个炎夏,我们几乎天天如此。真是一滴汗水一棵苕啊!
二
九十月份,苕长大可以吃了。我们这些小孩子,便开始偷苕吃。那时嘴馋,没有零食,饭也吃不饱。所以,苕刚成熟,我们就开始打起了它的主意。
在上学放学的路上,我们钻进苕地里,寻找缝隙大的地方,抠出苕来,或者生吃,或者拿回家用柴火烧,用以填饱饿得咕咕叫的肚子。挖苕了,我们帮着大人割苕藤,抹苕泥。看着一窝窝又大又多的苕被翻出地面,我们兴奋极了。在大人挖苕的时候,我们还在苕地里乱转,找泥土的裂缝和苕蒂的大小,发现有异常的,便用刀子撬,撬出一个又大又圆的苕,满足我们的好奇心。有时,几个小孩在一起,大家都撬到大苕,相互炫耀比输赢。对于挖苕的记忆,还有一段印象特别深刻,就是儿时清红苕。那时,吃大锅饭,粮食分得少,不够吃,我们这些小孩,割麦的时候便拾麦穗,割稻的时候捡谷穗,挖苕的时候便清红苕。我们用锄头把大人挖过苕的地重新翻一遍,翻出一些被大人们挖掉的苕,或者一些小苕根。经常清苕,我们也有了经验,最容易清到苕的地方,在苕地的边上,或者临时堆苕的地方。一个季节,我们清来的苕,小苕和烂苕猪吃了可以长一圈膘,大苕好苕自然成为我们的口粮。
苕挖出来,人吃或者喂猪,都要清洗。洗苕是我们小孩子秋天下午放学后的必修课。我们提一大菜篮的苕,一颠一颠的,来到水田边或池塘边。先让水浸泡,然后用力摇菜篮,让苕在菜篮里相互碰撞,或者干脆用脚踩用手搓,把泥土洗掉。看着一篮子光溜溜的苕,非常有成就感。洗完苕,一般情况下都要削苕,除非光景不好的年辰,吃苕才不削皮。记忆最深的,就是削苕把自己的手指削了。锋利的菜刀,划破肌肤,鲜血直淌。那时又没有邦迪,只好自己去找一块烂布,用线捆绑包扎,然后又继续削苕。现在,手指上还有几道疤痕,就是削苕留下的。吃苕,那是我们的家常便饭。大米少,只有天天顿顿变着花样来吃苕:红苕稀饭、红苕蒸饭、蒸红苕、煎苕片、炒苕丝,不一而足,又没有油荤,吃得我们胃发酸,吃得见到苕就发呕。
看见苕,就想起过去的生活,想起那个时代。我们现在吃苕,主要是从营养的角度来搭配的,苕是一种补充,一种添加,丰富我们的营养,调剂我们的生活,丰富我们的餐桌,滋养我们的胃口。而且,现在的苕,品种很多,一般是从市场上买来的紫薯、蜜薯、烟薯等,很好吃,不像原来只顾产量而没有品质的“千斤棒”,吃起来很粗糙。红苕粉条、烫火锅的苕皮、烤红薯、苕果,则是苕精深加工后的产品,更是让人爱不释手。(作者系重庆璧山区作协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