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年前我和贵州打拐英雄 花子山抓捕悍匪刘正东
版次:009 2023年08月21日
花子山(打马赛克者)审讯刘正东
花子山及林猫突击队队员(打马赛克者)、其余为专案组接应人员。
抓捕张毅(中枪者)、刘华峰现场(红衣人为作者)
□朱孝才
1996年,以张毅、刘正东为首的一帮劫匪,手持自制钢珠枪、火药枪在川东名城万县市疯狂作案,气焰极其嚣张。端午节这天,张、刘二人率五名劫匪光天化日之下袭击工商银行易家庄储蓄所,与银行押钞员发生枪战;几天后,刘正东到地区公安处大门对面的三马路菜市场敲诈一个屠夫,公安处长乘坐警车出门去地委开会,刘正东以为是警察出警,竟然手持钢珠枪朝警车连开五枪,驾驶员受伤,处长侥幸逃过一劫。
案情重大,四川省公安厅严令万县地区公安处组建专案组,务必在年底前打掉张毅、刘正东团伙。专案组顶住压力连续出击,张毅被击伤就擒,骨干刘华峰等十余人悉数被抓。只有刘正东似人间蒸发、无影无踪。经查,刘正东背负两条人命,省厅旋即将其列为省级逃犯全国通缉。
1接头噶哒场
隆冬时节,专案组得到线报,刘正东躲藏在贵州一个叫打鼓坪的地方。一查,贵州有两个打鼓坪,一个在桐梓大娄山,一个在黔西北的乌蒙山。专案组推断应该是乌蒙山的打鼓坪,这儿属毕节地区的赫章县,有四川人开矿,山高林密适合逃犯藏身落脚。此时,我正好在靠近黔北的綦江办案,专案组通知我去贵州落地查证,伺机抓捕。
省厅刑侦处向贵州省厅刑侦处去了协查函,我从綦江坐火车赶到贵州遵义,换乘长途客车到了毕节,毕节的同志不由分说把我径直送到了六盘水。六盘水刑警大队介绍说,刘正东躲藏在打鼓坪一座叫天叫水的矿山。线索经花子山亲手查证,非常准确。花子山本人就在打鼓坪附近的噶哒场指挥一个神秘的抓捕组抓捕诱拐彝族儿童的当地逃犯,贵州省厅要我去噶哒场和花子山接头,听他安排。花子山是贵州乃至全国赫赫有名的追逃打拐英雄,他的好多经典案例是写进了公安政法院校的教科书的。只是他的照片统统被打了马赛克,很少有人知晓他的本来面目。能和这样的传奇警察联手抓捕刘正东,真是有幸。
打鼓坪一带情况复杂,稍有风吹草动就会走漏风声,花子山特别叮嘱我要化装前往。赫章境内有号称“贵州屋脊”的大小韭菜坪,来来往往的摄影发烧友很多。我换了身牛仔装,手枪警官证贴身放着,又找六盘水的同志借了部理光KR5单反相机挂在胸前。这么一收拾,活脱脱一个“摄郎”了。
保险起见,我独自赶车到威宁县城,换乘麻木车到了赫章西北的噶哒场。这里是典型的喀斯特地貌,到处是黑黝黝乳房一样高耸的小山包。凛冽的北风越刮越猛,高天上流云翻江倒海般涌动着,一会儿就纷纷扬扬下起了雪花。
正踌躇间,一个头戴栽绒帽、身着黑色粗布衣服的人劈头一撞般把我轻轻一搂,轻声道:“小朱吧?我是花子山!”
没等我开腔,花子山捏捏我肩膀,带着我钻进附近一个巷子,七弯八拐来到一个彝家风格的小院。花子山掩上门摘下栽绒帽,我这才看清了他的容貌。三十来岁的样子,五短身材,背脊微驼,脸庞瘦削黝黑,稀稀拉拉的胡须微微发黄,布满血丝的小眼睛深深地嵌在耷拉着的眼皮下,慵倦无神。这种人撒人堆里一点不起眼,却能装啥像啥,天生的刑警料子。
“好一个警察传奇!果然名不虚传!”我心里说。
2洪椿坪的结香
“你来得正好!有个人需要你去‘靠一靠’!”刚喝口水,花子山说。
原来,刘正东潜藏在天叫水这条线索来源于花子山他们跟踪了一个叫菊子的女人。这个菊子的情况我们专案组也掌握。她真名叫杨大菊,四川奉节人,早年在东莞坐台时认识的刘正东,两人同居了好几年。我曾经去广东跟过这条线索,但没有找到菊子。想不到这女人一路跟到了黔西北,真是死心塌地。
“小朱!天叫水一带有五十多个矿山,一条单沟直通矿区。别说警察,任何一个生人进去,马上就能被发现。只有这个傻女人晓得刘正东在沟外的窝子,盯住这个窝子才有办法。”花子山呷口茶水说。他的茶杯是一只大号的咖啡瓶,里面泡着酱油一样浓酽的茶。我正要说抓住这女人,突审一下不就得了?花子山像是看透我心思一样接着说,“这女人千里寻夫,可一到打鼓坪就病了,要死不活的。我们去了几趟,人都靠不拢。我看你面善,又是家乡人,兴许她会信你。”
容不得我多想,我答应去试一试。杨大菊住在噶哒场十里地开外的洪椿坪乡卫生院,我出门招了辆麻木车,直接到了洪椿坪。
洪椿坪是一个坝子,由雉街河冲积而成,四周都是高高大大的山峰。鹅毛大雪纷纷扬扬下着,四下浑浑茫茫,影影绰绰,一派雪国景象。
一路问路到卫生院,门口长着一丛结香花,金黄色的花朵在白茫茫的雪地里格外艳丽。我想了想,掐了几枝攥在手里。
推开房门,杨大菊脸色惨白斜靠在床头,被单拉在脖子下严严实实捂着,头上还戴了个毛线头套,整个人像一条肚皮朝天泅在水槽里奋力喘气的鱼。我把结香插到她床头柜上的水杯里,杨大菊偏头看看,喑哑道:“好乖的花哟!我不认得你呢!”“我认得你就好了。”我掩饰着掏出支烟,问,“我挨窗边抽支烟可以吗?”杨大菊点点头,轻声说:“好想吧口烟。”我微笑一下,把烟卷递到她发绀的嘴唇边。“谢谢!”杨大菊碰碰过滤嘴,轻轻摇了摇头。
我再不说话,望着窗外小口小口吸烟。半晌,杨大菊有气无力问:“你也是来找东儿的吧?”东儿是刘正东的小名。我咯噔一下,点了点头。“也难怪!谁会来真正看我呢?除了他道上的人就是警察,都想找到他。你是唯一一个带花来的人……”杨大菊说完这几句话,腮上洇出两块红红的血晕,瘆人得慌。我嘘了声,同情说:“菊子!先不说东儿,喘口气好吗?我不关心东儿在哪儿,你养病要紧。”说完,我自己感觉脸烫了。“你说假话了!不过你说假话脸红……”杨大菊顿了顿说,“天叫水母猪街,‘月月红’有个妹儿叫红月。说是贵州人,其实是万县柱山的,他们两个搅一块儿的……你找到东儿了,告诉他,‘是祸躲不脱,躲脱不是祸’!我在那边等他……”
杨大菊说完,虚弱地闭上了眼睛。我一时不知道该走还是留下,满心像亏欠了杨大菊一样。一阵死寂后,杨大菊喃喃道:“你走吧!风大,给我带上门。”我背心一凉,伸手替杨大菊抻了抻被角。“……谢谢!东儿其实没多大气候,下手轻点……”杨大菊细声说。
3雪拥打鼓坪
“我没看错人,你能说服她。母猪街不是街,是一个坝子,也有个月月红洗头屋。”回到噶哒场,和花子山简单一合计,花子山出门去了。一顿饭工夫花子山跑回来,急匆匆让我收拾东西跟他去打鼓坪。
花子山带着我下到噶哒场外一条小溪边,迈过一道跳蹬桥往对面的山沟走。山沟很深,积雪已经没过脚背,凄厉的雪风在我们身上揉来磨去,像要把我们当洗衣桶里的湿被单扭干甩尽一样。走出十来公里来到一面斜坡,花子山指指远方说:“你看!那就是小韭菜坪。”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一道起起伏伏的大山出现在混沌一片的天际。银装素裹,耸亘皓幛。“好个贵州屋脊!可惜我去不了哟。”我叹道。“这也不难,今晚抓不着刘正东,你只管去爬韭菜坪好了。”花子山看看表,幽默道。“那我宁可留着下次上去,也要逮着刘正东。”我说。
不知不觉中,我们走了快三个小时,天已经暗了下来。花子山加快脚步,我紧赶慢赶跟上,一会儿出了沟谷。面前豁然出现一块平坝和一片砖瓦房,寒风刮过,炊烟裹着碎雪四下飞散。花子山寻了个背风处,从背包里摸出一个对讲机,调了调频道开始用当地土话呼叫。没呼几声对讲机里有了应答,声音清晰,看样子对方也不远。“我的人!我有一帮人马,我们有自己的名字,‘林猫突击队’!个个都是好汉子。”花子山咧嘴一笑说。我心里一喜,看架势今晚有戏。果然,花子山站起来,从背包里又摸出一个望远镜,朝远方看着。看了会儿他把望远镜顺手递给我,指了刚才他看的方向,说:“那就是母猪街!我的‘林猫’已经守着‘月月红’了,我们只管接应。”
我接过望远镜,镜头里出现一段简陋的街巷,尖啸的寒风中艳俗的彩灯闪烁着诡异暧昧的光,“月月红”几个字清晰可见。有几个汉子散在街头闲逛,手都插在衣兜里。一会儿,发廊门抖地打开,几个人拖着一个人跑了出来。刚才那几个汉子纷纷掏出枪护住他们,急匆匆往我和花子山这边跑。
“快!我们接应去!”花子山掏出一把老式五四式手枪,招呼我说。
我掏出枪跟上花子山。母猪街那边渐渐也有人吆喝着跟了来,有人还拿手电筒往我们这边乱晃。我们这边有人打了几枪,那些人人骂骂咧咧着停下了。
沟里的雪更厚了,我们押着刘正东牛一般喘着粗气回到噶哒场,一个个都成了雪人,也挪不动脚了。我弯下腰双手撑着膝盖,喘得直打干哕。花子山也喘得不行,却一直用对讲机不耐烦地吆喝着啥。一会儿,两辆面包车飞驰而来,花子山大声吆喝着把刘正东和大家一起往车里塞。场上开始有人围了过来,花子山更是着急,有一个队员稍稍慢了点,他上前照屁股就是一脚。轮我上车,他几乎是一掌把我给拍打进去了。车灯打开,两辆车几乎是直直地朝着人群冲了过去。
车越开越快,我发现脚下踩着像肉的东西。原来车厢里还躺着两个反捆着双手的人,一定是花子山的“林猫”收获的猎物了。渐渐地,车前车后三三两两有了奔跑的人,不一会儿越来越多,有人在大呼小叫。花子山探出头高声吼了些土话,不大奏效。他侧身掏出五一式,拉上膛后朝天上扣动扳机,偏偏卡壳了。我随手抽出我的六四式手枪,探出窗外,朝天放了几枪。火光闪过,车里弥漫起一股淡淡的硝烟味儿。尾追的人倒是渐渐稀少了。
面包车一前一后沿一条河岸一路向东,车速渐渐慢了下来。花子山坐到我身边,拿手捏捏我肩膀,咧嘴笑了。他一笑,车里其他人也跟着笑了起来。驾驶员打开音响,车里旋即响起罗大佑的《恋曲1990》。我一直不太喜欢这首歌,今晚听得却格外带劲。
两辆车一直开到六盘水看守所,天已放亮。关好刘正东出门,花子山抬头望望雪花飞舞的天空,捏捏我肩膀,笑着说:“十几个小时颗米没落肚了。走!我请你去吃碗地道的遵义羊肉米粉,加肉,双份的!”
“嗨!还是我请你这位大英雄吧。”我拍拍花子山,顺势也捏了捏他的肩膀。他的肩膀像一根枯树干,干巴巴的,却很坚实。
(注:花子山为化名)
(作者系重庆市万州区公安局一级高级警长,中国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