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次:011 2023年08月22日
□卢郎
那一年的七夕之夜。
风清月朗,我悄悄沏了一杯茶,坐在门前地坝边的葡萄架下,竖起耳朵捕捉着夜空中传来的各种信息。我从一本民间传说的书中得知,每年农历的七月七日,牛郎与织女将通过喜鹊搭成的桥,越过天河相会。夜深时在葡萄架下,能听到两人情意绵绵地窃窃私语。我怕熬不到深夜,就沏了一杯大人们常说的能提神醒脑的茉莉花茶。
从嘉陵江上吹来的风,渐渐地有了凉意,半轮月亮愈发显得明亮起来,我的双眼却越来越沉重了。连忙端起茶杯,小心地揭开盖子,一股清香直扑鼻息,小小地啜了一口,满嘴都是苦涩味,苦涩味过后,只觉芳香满口,唇齿间竟然生出一股飘飘然的感觉……
就在这时,一阵低吟的歌声传来:十五的月亮升上天空哟……静夜里,这歌声如同天籁般让人浮想联翩。我循声望去,是邻家几位姑娘,也坐在下面坝子乘凉,可能因为夜深了,偷偷地唱着当时的禁歌。而吟唱者,正是我暗恋着的人儿。此时,我体内蛰伏的勇气已被茶水激活,冲进屋,疾书一封表达爱意的情书,拖出睡眼蒙眬的堂弟,逼他快将情书送给她。
没想到两天后,我收到了她的回信。于是,初谙世事的我和她开始了初恋。
但恋爱该怎样谈,我不知道,也根本没有我们约会的场所。那就继续写信吧,信差当然是堂弟,无外乎说一些看了什么书,学校发生的事等等。但堂弟不干了,对我说:“哥,我不想帮你送信了。”
“敢不!”我很凶地说,又问:“为什么呢?”
“我怕别人说我尽往女娃儿那儿去。”
“你一个小学生怕什么,哪个会说你?”
堂弟想了想,犹豫地说:“你们可以找个地方,把信放在那儿,约个时间,到时自己去取。”
“哪有那种地方?”
“我知道有个地方。”堂弟兴奋起来,拉我到一棵洋槐树下,指着一人多高的树杈:“那里有个洞,可以放信。”
我顿时无语了。这棵洋槐树在一平坝边,挨着一户人家的门,旁边是呈环形的一排房屋,站在这里至少有七八家人都能看见。
打掉了堂弟这荒唐的想法,无聊地望着坡下面的嘉陵江,再扫到江的对面。猛然间心一动:真笨啊,我们可以坐船过江到对面约会呀,什么人都不会看见!
立即写了个纸条,约定明天下午三点过嘉陵江,在江对面竹林边会合。拉出堂弟将纸条塞在他手里,就猛推一把叫他快去。
那时从磁器口坐摆渡船过嘉陵江,就是江北农场,离江不远有两座仓库,一座叫粮食仓库,另一座叫棉花仓库。我们在粮食仓库旁的竹林边坐下,刚听她说完开学后,她们学校要军训了,班里选她当卫生员。我就猛然发现,我们周围麻雀多得不得了,“叽叽喳喳”叫个不停,而身后的柠檬林里,也不时腾飞起一群群的小鸟。这鸟不知何名,我们叫它叽叽雀。
她发现了我盯着麻雀的目光,也望去,口里说着:“这儿麻雀恁个多。”
我的心痒了,手也痒了,兜里揣着弹弓哩。就望着她,问:“你想不想打麻雀?”
“想呀。”她马上跳起来:“打着了你要给我吃哟,我还没有吃过麻雀肉哩!”
我应了一声,拿出弹弓冲了出去。
我们的约会变成了打猎。
我拿着弹弓小心地往树上搜寻,她睁大眼睛紧张地帮我观察。打着一只,她就兴奋地跳跃欢呼,并将戴的草帽摘下来,兜着猎物,时不时小声地喊着:“快,这边来,这边有个嫩崽。”
嫩崽,就是才出窝刚会飞的嫩麻雀,很傻,立在树枝上呆呆地傻叫唤,哪怕它母亲在旁边飞来飞去呼唤它逃命,它也一动不动只知叫唤,我们称之为嫩崽。
一个下午,我们时而绕着粮食仓库打麻雀,时而进入柠檬林,追寻着叽叽雀。她还时不时地提醒我:“打叽叽雀轻点,打只活的回去喂。”
平时我要打活的鸟,是用软泥巴捏的子弹,将鸟打昏捉回家喂养。但今天我没有带软子弹,打下的三只叽叽雀都没活的,气得她直埋怨我。
不知不觉间,暮霭朦胧地弥漫上来,我们才意犹未尽地止住了打猎的步伐。清点战果,有十九只麻雀,三只叽叽雀。
“好了不打了,回家。”我对她说:“回去煮好了,我叫弟弟给你送些来,麻雀肉很好吃。”
“嗯。”她应了一声,随即兴奋地说:“我要吃两只,不,四只,我两只,我弟弟两只。”
我点着头答应了。
那一年,我十六岁,她十四岁。
我们都忘了一件事:摆渡的船是要停渡收班的。
得知渡船收班的消息,我们已上了囤船,我当即一屁股坐在地上,头上的汗就渗了出来。过不了江,当时石门还没有桥,我们得从别处过江,天!那得走多远的路啊。
她也挨着我坐下来,瞪着我,一脸的茫然。
“只有游过去了。”我望着江边,自言自语地说。
她闻言站了起来,望着江面:“我游得过去。”
虽说是夏天,但没有涨水,再加上对面有一大片满是鹅卵石的河滩地,最近的江面,不过百来米,生在嘉陵江边,从小就习水,我们都算得上水中健儿。
但河滩上有很多人游泳、戏水,这也是江边人的习性。一到夏天,男女老少晚饭后都到江边来嬉戏、游泳、玩水,当作乘凉。
好不容易等到夜幕上来,气人的是当晚月亮很亮,明晃晃地照着地面,几乎能就着月光绣花!
不能再等了,再等江水会更凉,而且她家里人肯定着急了,说不定正满世界寻她呢。
下水,扑进江里。游时,我得在她身旁护着她,还得托着草帽和里面的猎物。游了近三分之二时,她有些力竭,我得抽出手去扶她或推她,只得忍痛将草帽和猎物扔掉。
在明晃晃的月光下,我俩疲惫的搀扶着走上岸,迎来的是一众邻居惊讶地呼喊……
七夕,葡萄架下萌生的初恋,懵懵懂懂,被嘉陵江的浪花淹没了。
(作者单位:重庆古川菜研究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