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和狗

版次:011    2023年08月25日

□谭岷江

四年前的盛夏,我一个人到陕西旅游,在陕北南泥湾遇到过一位让人感动的当地老人,以及他收养的一只流浪小狗。

我去的时候是2019年8月15日,是阳历,并不是中秋。早上七点多,旅游车经过两个半小时的行驶,从黄河岸边壶口瀑布小旅社来到南泥湾。

虽是盛夏,但和头一天晚上的黄河岸边相比,南泥湾的早晨有一丝淡淡的凉意,好在早起的阳光很温暖。我在南泥湾的标志塑像前拍照,偶遇前来观看游客的当地老人折树前(音)。折老的祖父居住陕北榆林市米脂县,折氏本是陕北大姓,世居府州,也就是府谷县,唐末五代乱世,为保家安民,与当地另一豪族杨氏结成同盟,世代通婚。杨氏世居麟州,也就是现在大名鼎鼎的神木县。北宋杨家将中的佘太君原型便姓折,族名折赛花,也就是杨业杨老令公的老婆。折树前老人刚满六十四岁,祖父于1946年响应解放区政府的号召,率家迁徙至南泥湾定居。老人三个子女皆在延安市中区做生意,商业有成,父慈子孝,2018年刚查出身体有恙,在子女的陪同下,曾与老伴游过重庆和成都,观赏过长江嘉陵江夜景和洪崖洞、大足石刻。

朝阳下,老人身后总跟着一只小狗。我不知犬种,却知必是城里人才养的宠物犬。初以为是老人家养的,但老人却说,这是一条流浪狗,两年前来到这里,总在桃宝峪与谷地内另一个叫高房的村庄之间流浪,看见游客,便爱来看。折老说,可能是旅游者开车或坐车来参观,临走忘了带走,便流落在此地。我猜测小狗曾经想过回去,但坐车来的它,当时应很小,因是车载来,无嗅味可寻,故无法找到回家的路。四周是山,无法逾越,它消失过几天,最终还是回来,期待守株待兔,在此等候主人。可主人一直不来,折老和老伴觉得它可怜,欲收养它,可它却不同意,总是爱跑,一跑便是三五天,却始终找不到回家的路,只好悻悻归来。折老有些无奈,但狗知恩,只要在桃宝峪,总喜欢跟着折老。因它爱跑,又无名字,折老的老伴便称它跑跑,但它的城里主人曾经给它的芳名,必定是艾丽丝、珍妮,或者幺儿、宝贝。

流浪的跑跑,穿行于荒山野林与乡村尘埃中,却毛发洁白,宛如有主人定期呵护梳洗。问折老,折老笑答:此犬爱美,夏日爱在溪泉洗濯,冬日太冷,则刻意远离脏秽。

跑跑并不是名贵犬,是一般城里人都能饲养的宠物。或许太过于平常,宠物销售店的价格不过一两百元,所以主人丢失它后,也不想再来寻找,何况也不知它是生是死。如生,又在何处流浪?如死,又埋骨何地?或者融化于何人之肚?

跑跑个子小,习惯了孤独,我呼它名字,向它示好,它却一脸戒备,保持距离;但眼神让人尤怜。折老说,跑跑肯定吃过许多苦,它的来历还有一种可能,是主人当年忘在革命圣地宝塔山下,它是追着熟悉的或绿或白的旅游大巴车,历尽艰险才来到这里的;但乡亲们很喜欢它,东家一个馍,西家一勺汤,也曾有屠狗之辈来盗,村人还举起农具痛打盗狗者。

临行,与折老和跑跑挥手告别。我挥起的手被阳光晒成斜长的影子,远远地拍在跑跑的头上,跑跑竟吓了一跳,躲在折老身后,一双眼睛却望着我;在它的思维中,除了折老和熟悉的乡亲,所有人类都值得警惕。折老挥着手告别,却说自己身子不好;而跑跑好歹是条命,要好好养,希望它的主人寻回它,或者有城里人看到它、领养它,好好地将它当成宠物。我却想,跑跑听了我的川音,却没有激动的举动,它的主人肯定不是四川和重庆人,更不是广义的西南地区人氏,比如陕南汉中、云南和贵州。可惜我普通话极不标准,也不会说客家话和广东话,否则要是我当时能换了普通话、客家话和广东话来和跑跑说话,通过它对我方言的反应,我便能猜出它的大致故乡在哪里,从而为它的主人尽快精准找到它助一臂之力。

唉,若是跑跑主人能看到此文,有的放矢地前去找回跑跑,则是功德一件。它是那么可爱、孤独、洁美,对信任的折老十分依赖。但是,读到这里,愿善良的您只可潸然,绝不可泪下——唯愿世上本来不多的美与欢乐,不因您的悲悯之念而减弱。因为一切都是一种缘分,老人遇到跑跑是一种缘分,我在成千上万的游客中,遇到老人和跑跑,并和老人攀谈良久,将他们的缘分记录下来,也是一种缘分。

一晃四年时间很快过去了,我不知道小狗是否找到了它原来的主人。但我始终坚信,折老肯定会健康长寿,因为他的善心与微笑,必能像狂风,将病魔吹得无影无踪。而小狗跑跑呢,一定会有一个完美的归宿……

(作者系石柱县作家协会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