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次:011 2023年08月28日
□姚明祥
集体房,石头墙,棒棒梁,人字屋顶盖黑瓦,墙体石灰水刷白,一楼一底两层共12间。过道一米多宽,每间房门对开,厕所饮水共用,是当年自来水公司的办公兼宿舍综合房。除楼下两间做办公室外,其余都住员工,每人一间,每间10平方米,容一床一桌一柜而已。家中有娃的,旧被单拉帘相隔,围出巴掌大的小天地。楼上楼下分别住着老马、老向、小强、小毛等职工。
集体房的左右两侧与后端,都斜搭一人多高的附属建筑物——小棚,是每户的厨房。
逢上天气好,每家都把一干一汤两个菜,端到坝子的小木桌上凑一席,团团围坐,似吃坝坝宴。菜肴不丰,却一起分享。哪家的洋芋丝炒辣了,哪家的白菜汤咸了,都要评说一番,要每周末才打回牙祭。偶尔谁家破例提前吃肉,那一定是来了客人,接风洗尘;或是家中有人过生日,值得庆贺。一小碟青椒炒肉片,不够每人拈一箸,但主人以筷点盘,一再提醒,千呼万唤:“吃嘛!大家莫客气,都拈起吃嘛!”还把肉片从左到右、热情地夹到邻居碗里。有人假意推拒,有人捧碗而接。关系融洽,邻里和睦。
这天,小强的家属阿慧,嫌老马的家属珍嫂炒洋芋片辣椒放多了呛人。两家的厨房仅一墙之隔,阿慧被刺得鼻孔发痒,忍不住连连打喷嚏:“你搁这么多海椒吃得吗?”珍嫂把她齐腰的两条长辫往肩头一搭:“淡油寡白的,不辣没味,不像你们双职工有油水。”
“老马怎么不睁起眼睛找个单位上的?”
“哪个有你命好!”
不仅有辣味,还有火药味。阿慧心下不快,晚上吹了枕边风。小强觉得妻子受了气,撑腰打气:“看我几时不收拾她!”
又一日,珍嫂辣坏了肚子,急着上厕所。厕所木门紧关着,有人捷足先蹲。她在小小水泥坝子上,焦急地来回走动,不时大声催促:“是哪个在里面哟,快了不?”没人回答。实在憋不住了,只得跑回楼上,奔进房间,旧瓷盆里解决问题。端去倒进粪坑时,木门仍旧关着。怎么回事?她要看个究竟。脸贴木板,眼对缝隙,眯眼细瞧。里面空荡荡的,根本没人,门闩却被人反闩着。她大骂:“是哪个搞的鬼名堂?害得老娘差点屙在裤裆头!”小强两口子,笑得凉板床吱吱抖响。
夏天,小强穿着泡沫塑料凉鞋,管网查漏夜巡归来。爬完长长的梯坎,经过左边杂草丛生的小道时,脚后一阵火烧火辣,疼痛钻心。手电一照,没有破口出血,只有针尖牙印,又听附近草丛嗖嗖梭响,骇然惊呼:“拐(坏)喽,我遭蛇咬了!”
黢黑静寂的集体房,所有木窗顷刻间灯光通明,大家提着木棒、亮着手电急匆匆地跑下来,惊颤颤地问:“怎么样了?”
小强的脚后跟,伤口乌紫,开始肿胀。有人说:“快送医院!”珍嫂说:“头发拦毒……快扯我的长发!”一爪扒松长辫,让老马拔扯。“轻点,头皮都扯脱了!”老马说:“哪顾得你的头皮?”扯下一绺黑丝,缠绕小强小腿根部,钢丝样箍扎两圈。小毛背上小强,老马、老向扶着,一路风风火火赶去医院……小强住院,大家轮流看护,每家轮流送饭,每餐都有肉。
后来,大家离开了半山集体房,住进了各自的生活小区,宽敞明亮,干净舒适。
一日珍嫂与阿慧在街边相遇,二人执手言欢,高兴得不得了。珍嫂笑:“现在闻不到辣椒味了噻?”阿慧说:“各家门二家户的,整天把门关得死死的,哪有我们那时好耍?”珍嫂也有同感,“还是集体房热闹,像一家子!”
两人怀念一阵,感叹一阵。“老邻居,常串门呀!”“要得,多联系!”然后依依不舍挥手道别。(作者系重庆市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