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次:011 2023年08月29日
□梁晓丽
夜色黑沉沉的,喧闹了一天的城市渐渐安静下来,21时55分,城郊的一栋小楼内,清脆悦耳的贝多芬的名曲《献给爱丽丝》从楼顶飘下来,飘进我八楼的卧室里。
卧室里,一根针掉到地上都能听见,昏黄的光似怕惊扰了这份宁静,轻轻地打在紫蓝色窗饰上,神秘又不失高雅。
我躺在床上辗转难眠。
这是入夏以来,我失眠的第三天。这些年,每逢换季,天气变化,我都会失眠,有时一整晚都无睡意,有时能睡两三个小时,看过医生,也没什么效果,很是烦恼。
叮咚叮咚……舒缓的钢琴声,轻轻叩击着我的心扉,唤醒了每一根神经。
我从床上跳下来,推开落地窗,一弯月正挂在小楼旁的树梢上,像调皮的娃娃在捉迷藏。我正想寻找琴声从何处飘来,一抬头,发现好几个邻居也站在阳台上,他们也被琴声吸引。
琴声来得有些突兀,却没人感觉被打扰,大家站在阳台上聊起了天。
“钢琴声从10楼飘下来。”楼上的胡子大叔说。
原本失眠的我,因为有了琴声,竟一夜好眠。接下来的好几天,钢琴声都准点响起,但曲目不同,《命运交响曲》《梦中的婚礼》《月光》《梁祝》《彩云追月》……对我这个酷爱音乐的人来说,这简直就是音乐大餐,更让我惊喜的是,我的失眠症竟不治而愈。
琴声使我安然入睡,琴声安抚着一栋楼的狂躁,琴声也把这栋楼的人联系在一起。
但弹奏者依然神秘,只闻琴声,不见其人。
一晃,夏已深。
有一天,都22:00了,钢琴声还没响起。我坐在电脑桌前翻着一本杂志,心却在期盼琴声响起。
那晚,琴声没有响,我很失落,睁眼到天亮。
一连好几天,琴声都没有响起,我又开始失眠了。
琴声消失的第五天,我终于按捺不住,按响了10楼住户的门铃。
开门的是个白白瘦瘦、戴金属镜框眼镜的男孩,他很有礼貌地问我有什么事?我支支吾吾半天,说是8楼的。
男孩说,暑假到了,他妈妈和妹妹回广州去了。他开学就是高三了,任务重,留在家学习。
我先是夸赞琴声很美,然后试着问是谁弹的?
“是我。”他声音很低,白皙的脸刷地一下红透了。
“弹得真不错!”我说。
“谢谢阿姨鼓励。”男孩笑得腼腆。
“能继续弹吗?”我很难为情地说了失眠的事。
“可以呀,阿姨,还以为吵到你们了……”男孩有点惊讶。
原来,男孩刚随妈妈从广州回到小城不久。他7岁在广州学钢琴,父亲是一家公司的高管,妈妈是家庭主妇,负责带6岁的妹妹和一家人的饮食起居。
每天晚上,妹妹都要在哥哥的钢琴声中入睡。小伙子不管学业多忙,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坐在钢琴前弹上半个小时。
男孩又开始弹琴了,这次是为了我。那悠扬的琴声,好像单纯无忧的青春要穿透黑漆漆的夜,飘扬在小区上空,筑梦美好的明天。而我也像他的小妹一样,在琴声中有了好梦。
睡眠好了,日子欢快地像流水。
一天,下班回家,看见小区楼下停着一辆救护车,三个穿白大褂的人出现在楼道里,平推车上躺着一个人,身子有些单薄。
“是哪个?”
“10楼的男孩。”
“啷个了?”我冲上前去。
“晕了,倒在我家门口了,哐当一声。”快人快语的胡子大叔说。
我愣在原地很久,空气仿佛凝固了,直到救护车拉着警报驶离小区,我才回过神来。
已是黄昏,阳光还是泛白,这该死的炎热夏天。
男孩的琴声不再响起。
琴声消失的第28天,天空布满乌云,我早早回家。在楼道里,三个人正抬着一个笨重的东西下楼,有点像钢琴。
“是钢琴?谁家的?”我问。
“楼上卖的。”一位力哥答。
把钢琴都卖了,难道小伙子病得很严重。我感觉全身都开始发抖。
后来,听胡子大叔说,男孩的心脏出了问题,在去医院的路上猝死了。
我沉默了很久,离开的像是我的一个亲人。那么青春的年纪,那么多才多艺的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夜色里的琴声从此消失,而我也像丢了什么宝贵的东西,心里很难过。
(作者系重庆万州区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