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次:011 2023年08月30日
□卢郎
“没得事,晚上来喝茶嘛。”
这句话,在一个人端起茶杯的时候,时常悠悠地从脑海深处冒出,让人生出无限的感叹。那些年,那些事,也随即从历史中走了出来。让人唏嘘的是,这些已经被历史掩埋了,几近成了人世间的绝唱,也成为埋在心底难忘的记忆。
这句话,在那个年代,极为普遍,是朋友间纯真的邀请,互不设防的豪爽,不带功利的絮叨。围坐在一起,没有统一的茶杯,沏的是那个年代特有的重庆沱茶,天南海北,无拘无束,轶闻趣事,点点滴滴。茶香弥漫,轻啜慢饮,看那月上枝头,轻风拂面,红了樱桃,绿了芭蕉。轻轻地,踏着月色送走客人,几多的惬意,几多的欣慰,还带着几分的满足。日子,就这样流逝着。
那年代没有电视,没有电影,没有娱乐活动,下了班,最常听见的就是,朋友间、同事间、师兄弟间说得最多的话:“没得事,晚上来喝茶嘛。”
那时的企业、单位,都有自己的住房,川维厂也不例外。吃过晚饭,踩着余晖,悠悠地晃了去。走拢一看,哟,已到了几个人。坐下,一杯热气腾腾的茶递了过来。那年月,好客的人家,家里至少得有五六个茶杯,但都不统一,形状大小各异。更多的人来了,茶杯不够,就用一大茶缸沏一缸,后来的人,就轮流着端起喝。没有讲究,都觉得很自然。以至于我后来进了机关,有朋友来办公室,懒得沏茶,将自己的茶杯一递:“将就喝。”
进入上世纪80年代,不少地方已经有了茶馆,川维厂也有了,离退休管理处在电影院旁开了一家,多是退休职工和老工人在喝。但我们在厂时不习惯进茶馆,仍然是互相邀约:晚上到我那去喝茶。总觉得,喝茶须好友熟人聚在一起,才有趣,投缘,也没有拘束。
也有例外,我就曾遇着过一次,没有邀请,不少还是我不认识的人,到家来匆匆地喝了近一天的茶。
那一日,是个周末,我已经安家了,同老婆到菜市场买了菜回家,发现突然变得热闹了。楼下站着不少人,二楼上也站着一些人,都紧张地注视着小学。小学的人更多,三三两两聚集着,交谈着,缓缓地走向教学楼。
我家挨着子弟一小。径直上了二楼,哟,竟然有好几个朋友,一见到我,朋友就嚷了起来:“卢郎,你在这儿住?”我答应着:“是啊。”开了门,朋友涌了进来,与朋友相熟或一道来的,一下子涌进了七八人。见我有些懵怔,一个朋友说:“今天考试,都是来帮忙答题的。”哦,原来今天是“双补”考试日。那时,招回厂的青年工人要“双补”(补文化补技术)。而这补文化,就是脱产学习三个月,考试合格后发初中毕业文凭。全厂需要“双补”的有好几千人,轮流着进学校读书。
来者是客呀!马上烧水沏茶,将家里所有茶杯拿出来,两个珍爱的盖碗茶杯也拿了出来,沏上沱茶,摆在小方桌上,供大家喝。
没喝一阵,学校就有人跑出来,开考了,教室里速度快的扔出了题,捡到的人就跑过来。这下热闹了,有人趴在墙上写,有人弯下腰,让另一人将纸放在背上写,答得快的马上将答案递给另一人抄。进了我家的人,有人在里屋写字台上写,有人在方凳上写,也有人趴在床上写,一人大声地念着题和答案,其他人只管动笔,满屋严肃而沉静,偶尔一题有争论,大伙都停了下来,互相商量着答案。
很快,都做完了,众人揣着朝学校跑。我正要问朋友:“你们怎样送进教室呢?”就看见有人半路而回:“不得行,‘管眼镜’守在楼梯口的。”考试的教室在二楼和三楼,需要上楼梯。而“管眼镜”是负责“双补”的一位老师,他是极负责的……
我的记忆中,厂里最后一批“双补”是1983年,当时,我已离开车队,读书去了。
但这事深深地刻在记忆里,我以后的工作,凡是厂里招工、技校招生、职工升级考试、技师考试等,我从请老师到宾馆封闭出题,到打印试卷、阅卷、张榜公布都全过程参与。但我从不到考场监考,宁愿待在宾馆看电视。我真的担心,假如遇到朋友或熟人作弊,我该如何处理?
那次喝茶的经历,以及那些年喝茶的事与人,仍然时常浮现在脑海,虽已年久,依然历历在目。
再见了,那年、那月、那日喝茶的历史。
(作者单位:重庆古川菜研究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