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瑜吴贻弓拍《巴山夜雨》

剧组晚上11点 游泳池里看电影

版次:009    2023年08月31日

在朝天门码头拍摄

补拍的巴山夜雨

影片开头出现的1980年的朝天门

□韩玉洪

1980年5月9日,重庆阳光灿烂。远处传来东方红44号轮的汽笛声,朝天门码头高大的石阶上出现了三个人,前面一个中年人,脸色严峻刚毅、明亮的眼睛里透露出一丝忧伤。他双手举起,梳理被江风吹乱的头发,手腕上露出一副雪亮的手铐。后面跟着两个人,男的表情淡漠,女的斜挎一个军用书包,一左一右,紧跟在中年人身后,显然是两个押解犯人的专案人员。

这时,在码头高处的铁栏杆旁,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瞪大了眼睛,咬咬下嘴唇,从石阶上冲下来。

这是上海电影制片厂《巴山夜雨》摄制组在重庆拍摄的几个镜头。

很快,东方红44号轮从长江三峡开出来,进入湖北宜昌港。

划木船冒险送票 张瑜大喊加油

1980年5月30日,我到宜昌港宣传科上班的路上,看见东方红44号轮靠在11码头,它的后面还靠着东方红261轮。长江汛期这样靠泊,非常危险。我父亲是东方红261轮的政委,我担心这种靠泊影响261轮的安全,就想到局调度室问一下情况。

上班不久,一个武汉的男同志来到宣传科自我介绍,他是长航局政治部的干事刘枫,来求援。他说上影厂《巴山夜雨》摄制组在东方红44号轮上拍电影,能不能靠在11码头,等电影拍完了再开走?摄制组还向宜昌港求援,给他们要借场地和机子放两场内部电影《等到满山红叶时》和《飞刀华》。前一部还没有对外公演,后一部因为有小孩子模仿做飞刀被禁,当时还没有解禁。

这两部片子,主要是演员和船员想看。实际上,这是在慰问宜昌港职工,既达到感谢慰问的目的,又不会让宜昌港承担责任,很容易让人接受。

刘枫还说,《巴山夜雨》的外景在三峡已经拍好,上影厂洗了,但对夜雨不满意。“巴山夜雨、巴山夜雨”,这个夜雨非常重要,但片子上的夜雨亮了一点。上影厂把“白片”用航空直接寄到我们科室里来了,要我们科室找地方放一放,看需不需要重拍。如果需要,就趁宜昌还有山抓紧拍。现在片子还没有邮到,东方红44号轮主要是在等片子。

科室的同事听说是拍电影,就非常高兴,便分头张罗起来。我找调度室要码头,不巧那天码头确实紧张。商量来商量去,结果是不要他们停到荒僻的南岸,停到北岸大公桥江心,派交通船接送船员和演员。

关于电影的事,我们请示了港领导,领导同意放映,但当晚港口剧院票已经卖出,只能等到晚上11点以后放。

事情商量妥了,科里的同事就在空白电影票上盖日期“做票”,我就和刘枫上东方红44号轮去拿电影片子。刘枫还拿了一两百张做好了的电影票,准备发给船员和演员。可是港口交通船到三峡陡山沱去了。

我们连忙借到一艘木船,由木驳队的水手费洪强和另一名工人帮我们划船,顶逆流前往大公桥江心东方红44号轮。

木划子接近东方红44号轮时,船上一楼的一群女服务员和女演员使劲招手喊加油。在大船的三楼餐厅旁,一个穿军绿色衣服的年轻女士拼命招手,大声喊我们加油,著名演员仲星火在她旁边笑眯眯地看热闹。小木船终于靠到东方红44号轮,但工人不小心掉了一只桨到水里,激流一会儿就把桨卷走了。那个工人连忙用单桨划船去追,我和费洪强、刘枫立即上了船。我们刚上船,刘枫就被大批女服务员和女演员围住,笑嘻嘻地抢他手里的电影票。

张瑜停止化妆 给我剧透《巴山夜雨》

当时已经是下午5点多钟,演员们都在餐厅吃饭。《巴山夜雨》摄制组组长许松林热情地接待了我们,要我们吃饭。

许松林一个劲儿地劝:“吃饱啊,我们是吃大锅饭,和部队一样的,一定要吃饱啊!”

我问:“你们拍外景时,一人每天补助好多呢?”

许松林说:“和你们出差一样,一块二一天。”还说,我们吃饭很早,要化妆,晚上还要赶拍。

许松林说,只能让一部分船员和演员上岸看电影,晚上还要赶拍。许松林一再强调,租来的东方红44号轮定为20天,成本是11万元,长航局考虑照顾关系,只收了7万元,眼看超期了,船还要从宜昌赶到上海。再说,摄制组从上海带来的灯光、布景等,都是从本厂租的,超过时间,就要多算我们这个摄制组的费用。

许松林请求船长晚上再辛苦一下,找一个北岸没有灯光的地方去拍摄。船员们听说要开船,觉得看不成电影了,就纷纷闹起来。

许松林笑了,说:“这样,我们开船找地方拍电影,你们把片子拿上岸,晚上千万来接船员和演员看电影。”

于是,我小心翼翼地把5筒片盒抱到木船上带回科室里藏好后,有人就问晚上放什么电影。我只告诉他们,是内部电影,不知道是什么名字。我不敢公开片名,怕传出去闹翻天。当时港口剧院已经拆除,正在重新建设,电影只能在干的游泳池里放。

科室另一个同志来后,我就提议早点去接船员和演员,也好看他们拍电影。那位同志欣然同意,还说:“好,饱一饱眼福。”

我们坐的交通船离开码头出港,夜幕深沉,江水滔滔,我们终于在伍家岗临江坪斜对岸的江南虎牙滩荆门山找到东方红44号轮。我上船后走到会议室,看见刘枫也在,我那时还没有看《庐山恋》,刘枫就告诉我,正在化妆的女演员也是这个片子《巴山夜雨》的主角,叫张瑜,演过《庐山恋》。张瑜就望我笑了一下,我也向她点点头。

张瑜对刘枫说,你们先前坐木船送电影票回来,我好大声音喊你,你就是故意不理我。刘枫就说,我没有看到你。我对张瑜说,我看到了,你在三楼招手,急得要掉下河的样子。

张瑜的妆很淡,很逼真,穿的是军绿色的服装,我当时还不知道她演的是什么角色。

刘枫向我介绍,说演员很辛苦,一搞就是一夜,白天也休息不好。夜晚12点以前,每人补助两角;12点以后才补助6角。开始,船员很羡慕演员,时间长了,也不那么羡慕了。

我问张瑜,《巴山夜雨》到底是什么内容。张瑜停止化妆,给我讲了起来。她的声音和一般的女孩儿差不多,形象也和一般的女孩儿一样。也许是妆化得变味了,我觉得张瑜的形象,甚至还不如船上的川妹子服务员温柔可爱。

张瑜说,《巴山夜雨》主要是讲重庆一位诗人,受迫害被抓进了监牢,他爱人被迫害致死,留下一个女婴儿。诗人在监牢里作了一首诗。6年后,坏人让他转狱,押在路上准备枪毙他,被船长和政委救了。在船上,他听见有小女孩朗诵他用血泪写的诗,去一看,是他6岁的女儿。父女相见,故事就完了。这是张瑜当时介绍的剧情,后来片子成型后,情节有所调整。

我听后就说,这个故事好是好,就是有点儿俗套。

张瑜听见我的评价,笑了一下。

这时,只有5岁多的小演员茅为蕙跑进会议室,她的妈妈跟在后面。茅为蕙看见张瑜在化妆,也不管她的,一定要亲一下。张瑜很大方地让茅为蕙亲了一下脸颊,化妆师很快又为张瑜补了妆。茅为蕙是我国著名桥梁专家茅于轼的孙女。

和仲星火坐一根板凳聊追星

刘枫说,《巴山夜雨》的总导演是74岁的吴承刚。李志舆演诗人,张瑜演女押送人,老演员仲星火演民警,出生在重庆的导演吴贻弓等都在船上。

正说着,来了一位50多岁的老演员。他穿着短裤、汗衣和拖鞋,高高的、胖胖的,鼻梁很高,眼睛很小,一看就有点儿滑稽的味道。他笑眯眯地走到我面前,我连忙站起来,恭恭敬敬地叫道:“仲老师,你好!”

仲星火连忙和我握手,说:“你好你好!”

坐下后,仲星火问:“我先会儿看见你们艰难划船过来的,你就是宣传科的同志吧?”

我说:“刚从部队分去的,不太懂业务。听说你在巴东起坡,全县好几万人围着你,差点让你脱不了身,有没有这回事?”

仲星火说:“是的,巴东正在放《405谋杀案》,一听说主角来了,就来了很多人。”

当时巴东人民还不知道追新星,如果晓得追新星,那张瑜就更是走不脱了。

我们坐的是一根很长很结实的板凳。这时李志舆走来,挨倒我坐着,伸长脖子问仲星火:“怎么样?到港务局去看电影吧?”

仲星火说:“天太热,你去吧!”

李志舆回答:“我去不成,晚上还有一段戏呢!”

仲星火又对另一个老演员说:“你去?好!带他们去看《飞刀华》吧!”

我连忙问:“飞刀华(指演员)来了没有?”

仲星火回答:“没有来,这,他弟弟来了。”

我随着仲星火所指的方向,看到一个40岁左右的演员正准备化妆,我们相视笑了一笑。

一个水手跑来,喊我快去看,已经开拍戏了。我告别仲星火等人,来到4楼船尾,看到很多人在那里忙得很,挤都挤不进去。先前蚊子蛾子很多,扑灯光,拍不成,这时好多了,船在虎牙滩荆门十二培那里游弋,喷水的又在“做雨”,把那些个影响效果的蚊子蛾子赶走了许多。虎牙滩被称作长江三峡第一滩,在那里拍巴山的夜雨,也应该说得过去。

看了好一阵,交通船的船长,喊我们上交通船回去看电影。电影是在游泳池里放的,里面放了长条凳,标了座位。人们从“浅水区”下几步梯子,找自己的座位。屏幕在“深水区”升高一些的位置。电影11点开始,先放内部电影《等到满山红叶时》,再放《飞刀华》。当晚没有戏的演员都去了,大部分船员也去了。

放完后,东方红44号轮在11码头就近把演员和船员接走,立即开往汉口。

第二天,局宣传科收到上影厂《巴山夜雨》的“白片”,摄制组的同志拿到后,乘车赶到武汉去追船。其实,这个“白片”已经不重要,因为他们已经重新拍了“夜雨”。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影片《巴山夜雨》很有这首《夜雨寄北》的意境。这部在我看来似无新奇之处的电影,被称为1980年的上乘影片,获第一届中国电影金鸡奖最佳编剧奖、最佳女主角奖(张瑜)、最佳男女配角集体奖、最佳音乐奖,文化部1980年优秀影片奖。

(作者系湖北省作协会员,宜昌港务局退休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