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晓

每到农历七月，在我老家的山坳里、山梁上总有烟雾与火光腾起，那是乡人们在为去世亲人燃烧冥钱。

这些冥钱，在风中曼舞，总让童年的我，一直呆望着它们，看到底是飘向了哪一条路。母亲说：“她在七月的晚上，常常在梦里捡钱，是在灰里不停地捡啊捡。梦醒的一刹那，搂在怀里的钱，全都成了风中奔跑的灰。”母亲说，那是她前世的后代们，在给她烧冥钱，只能在梦里兑现。

母亲说话时，我看见她的眼神迷离，像真是在寻找与缅怀前世亲人的样子。这让我突然伤感，这个孕育我生命的女人，她还有“前世”吗？而我，一直把她当成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我那样想的时候，对母亲有了一种复杂的感情。

后来，我记得是在读初中的年纪，我在梦里也常常捡到钱，梦境和母亲几乎一模一样，也是梦醒时分，抱在怀里的钱一瞬间成了灰。梦醒后，我哭了。我做那样的梦时，常常是在乡里供销社来了一批连环画图书或者是一分钱一块的水果糖。

成人以后，我偶尔还在做着这样的梦。每一次梦醒，我就要长吁短叹一次，莫名地伤感。是谁，还在想起“前世”的我，还在“祭奠”着我。我是一个唯物论者，我不信鬼神。但做这样的梦，却总会让我来到一条想象的大河边，回溯起我生命的源头。

可惜我没有家谱，那样可以让我沿着一条想象的虚线，去轻轻地拥抱一下我的祖宗们，去一一给他们请一声安，说一声感谢。到现在，我只记得我爷爷的名字，他陪伴了我13年的时光。

我还知道爷爷的父亲，也就是我祖爷爷的名字。这个男人，连我的父亲也没有记忆，更没有留下一张照片，他已经离世70多年。甚至现在烧冥钱时，我的父亲也没有再提笔写起他的名字。我的祖先们，早已光影依稀，比珠穆朗玛峰上的雾还要朦胧了。

我读过一篇文章，说一个人从自己父亲母亲追溯而上，溯流到300年以前，参与创造我们个体生命的人，有万人之多，可以成为驰骋在茫茫草原的一个铁甲之师了。这些参与创造我生命的人，只要一个链条断裂，这个生命就不再是我。我读到这篇文字时，忍不住泪流满面。

前不久的一个下午，和一个朋友去乡下祭奠他的祖先。在他祖先的坟墓前，我突然看到一个白色的东西，我倾身探头一看，妈呀，是一个死人的头盖骨。是哪一次狂风与暴雨，是哪一场山洪与泥石流，让这块头骨流落到了荒野，或者，是在与他（她）传世的亲人等待一次相逢。

我蹲下身，把这块头盖骨拾起。我和朋友商议后，找来一把锄头，把它掩埋进了土里，希望这人的灵魂能够安宁。

在回来的山路上，朋友的车里放起音乐：“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为什么流浪，流浪远方……”我靠在车后，泪水再次止不住，簌簌而落。

（作者系重庆万州区五桥街道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