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德骑

在重庆万州风景如画的西山公园，有一座造型别致的烈士陵园，长眠着一位异国空军英雄。

这位苏联英雄名叫库里申科。抗战时期，他率领苏联空军重型轰炸机编队来到中国，帮助中国人民抗击日寇，最后英勇牺牲，长眠在了中国的土地上。

中国老百姓没有忘记英雄，一对普通中国母子为他守陵长达半个多世纪。这对中国母子，就是重庆万州的谭忠惠和儿子魏映祥。

（一）

他随苏联轰炸机群来华作战

1939年6月9日，震惊中外的“重庆大轰炸”惨案发生后，一个庞大的重型轰炸机机群，在成都太平寺机场降落。

率领这个庞大机群来到中国的，就是苏联空军少校库里申科。其机组成员大都来自苏联空军第3航空旅。3天前，他们沿着莫斯科——奥伦堡——阿拉木图进入中国。

中国抗战伊始，当西方还在隔岸观火、中国人民最危难之际，苏联政府为防止日寇北进，除给中国提供军事物资援助，还派出大批空军志愿人员，秘密参加了南京保卫战、武汉保卫战等50余次大规模空战，并远程轰炸了日军台湾松山机场以及停泊在上海和武汉等地的日本军舰。1941年8月13日，国民政府在纪念“中国空军节”时，对外公布抗战4年以来的战绩：击落日机1500余架、炸毁舰船200余艘、毙敌日空军1200余人、俘获日飞行员69人，使日本侵略者空中优势被大大削弱——这，与苏联空军来华对日作战密切相关。

在那血与火的年代里，2000多名苏联空军飞行员，远离自己的祖国，在异国的天空中与中国飞行员一道，同日本人进行着殊死搏杀，共有236位年轻的生命，长眠在了中国的土地上。

库里申科个子高高的，体格健壮，乍一看有点像山东汉子。他的妻子名叫塔玛拉，还有一个可爱的女儿名叫英娜。离开苏联时，因情况紧急，他来不及与妻女告别，就匆匆踏上了征程。

“来到这里，我恨不得马上就能参加战斗。看着中国人民遭受的灾难，我心里十分难过。”库里申科说。

（二）

率机队两次重创日军机场

复仇的机会终于到了。

1939年10月3日，库里申科率领12架挂满炸弹和燃烧弹的轰炸机，悄悄从太平寺机场起飞，经秘密长途奔袭，轰炸了日军占领的武汉机场。

这次突如其来的大轰炸，将日本第1联合航空队司令官塚原二四三少将炸翻，炸死木更津航空队队长石河大佐、鹿屋航空队队长木雄大佐，以及7名中佐以上的日军军官和20多名士官，还有200多名地勤和飞行人员。

“今天，我中国空军远程袭击了武汉日军。日军损失惨重，我军大获全胜。”当晚，中国通讯社向全世界播报，“共计炸毁日机60余架，炸死炸伤日军人员400余人，同时炸毁武汉机场油库和航空器材库，复仇的火焰整整燃烧了3个多小时，日军机场已成一片废墟。”

为此，日军侵华司令部宣布了哀悼期。据估算，日军单经济损失就达2000万日元以上；人员损失更是不可估算，最大的损失当然是有经验的飞行员70余人毙命。对日军武汉机场的这次轰炸，沉重打击了日寇的嚣张气焰，极大鼓舞了中国军民。

10天之后，为粉碎日军秋季攻势，中国空军司令部再次决定采取先发制人战术，对武汉王家墩机场进行攻击。

10月14日，苏联空军志愿队20架轰炸机组成编队，在库里申科率领下再次突袭武汉。当机群突进机场上空，面对前来拦截的日机，库里申科指挥若定，在日机还来不及发起攻击前，就迅速将炸弹投了下去。

瞬间，烈焰、浓烟遍布了偌大的机场，爆炸声和呼啸声填满了机场上空。这次轰炸行动，苏联空军志愿队出动的飞机比上一次更多，投弹量也增加了1倍，因此日军遭受的损失也更为惨重：被炸毁66架轰炸机和37架战斗机、损失汽油库1座、损失弹药库4所，击毙空军少佐2名、机械师60余名，以及陆海官兵300余人……

（三）

战机迫降英雄殒难

日军通过前次轰炸，似乎接受了失败的教训，当机场遭受猛烈轰炸之时，地面防空炮火开始进行射击，同时还紧急调动了孝感机场3个中队共26架战斗机，对库里申科率领的机群进行狙击。

从武汉到宜昌的上空，执行完任务的库里申科轰炸机编队，遭遇了日军机群的拦截，一场激烈的空战在空中展开。一时间，双方的战机在空中搅成一团，火光闪闪，枪炮声声，浓烟滚滚，残酷的战斗打得难分难解。这场空中格斗，6架日机被击落、击伤十多架，但苏联空军也有2架战机受伤，其中1架坠落长江、1架带伤返回基地。

空战中，库里申科率先击落领头的日军战机，3架日机见状，一齐凶猛地朝他扑来。库里申科一面躲避，一面咬住日机猛烈射击。突然，1架日机从他左边掠过，一串子弹射来，击中了他的肩膀，飞机左翼发动机也被击中。3架敌机见他受伤，便疯狂地包抄过来……不能再恋战了！凭着高超技术，库里申科咬牙驾驶着单发的飞机，冲出敌机包围圈，沿长江顽强向上游飞去。

失去1台发动机的飞机在不停地抖动，库里申科忍着伤痛顽强驾机飞过三峡、飞过白帝城，越往前飞，飞机状况越差，飞行高度也在不断下降。凭经验，他知道飞机即将坠毁，必须立即选择跳伞或迫降！但飞机实在是太珍贵了，他没有丝毫犹豫，毅然选择迫降。

此时，飞机已飞至万县（今重庆万州区）境内，千钧一发之际，他决定将飞机迫降在长江江面。擦着江面滑翔了几百米后，飞机成功迫降在距万县红沙碛200米处的聚鱼沱江面。当飞机上的机枪手和轰炸员遵照库里申科命令迅速离开机舱，回头想去救他们的大队长时，汹涌的江水已灌进机舱，只见库里申科的飞行帽在湍急的江流中隐现一下，随即就不见了踪影……

（四）

大江之畔不朽的生命

当天，无数的万县军民目睹了这一悲壮的场景，他们聚集在岸边，久久不愿离去。当地政府紧急组织船队和水手，展开打捞搜救工作……

11月3日，迫降飞机从江里打捞出水，库里申科的遗体也在下游的猫儿沱被发现。他依然穿着飞行服，戴着飞行帽，皮带上还挂着心爱的小手枪。这一年，库里申科年仅36岁。

库里申科遗体运回万县当天，全城万人空巷，举行隆重的追悼会。随后，万县人民将他安葬在了景色壮美的太白岩下。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每逢清明或英雄忌日，万县人民都会按照中国人的传统习俗，祭奠这位苏联英雄。1958年7月7日，万县人民在风景如画的西山公园，专门为库里申科修建了烈士陵园。

1958年国庆节，中国政府邀请库里申科的妻子塔玛拉和女儿英娜来华参加国庆观礼。在北京，塔玛拉母女受到毛主席和周总理亲切接见。在国庆招待会上，周总理紧紧握住塔玛拉的手，十分动情地说：“中国人民永远不会忘记格里戈里·库里申科。”

10月8日，烈士遗孀和女儿来到万县库里申科陵园，祭奠已牺牲了19年的亲人。临别时，塔玛拉和英娜紧紧拥抱着库里申科的墓碑，潸然泪下，久久不愿离去……

（五）

薪火相传两代守墓人

大江奔腾，青山依旧。

清晨，一位耄耋老人，在另一位花甲老人搀扶下，登上万州西山公园石阶，来到西山烈士陵园——当天，是库里申科的忌日，老人要亲自再来为他扫一次墓，再来祭奠一次心目中的英雄。

老人叫谭忠惠，一个普通的中国女性，当时已80多岁。几十年来，这座陵园倾注了老人太多的情感，凝聚着老人太多的情结。

谭忠惠是土生土长的万县人，从小就知道苏联英雄的故事，出于对库里申科的爱戴和景仰，她从1959年起就来到西山公园，一直默默地为英雄守墓。在20多年时间里，无论刮风下雨，她都要仔细地清理墓地四周的杂草和落叶。“让英雄体面地安息”，成了这个平凡女人最大的心愿。

儿子魏映祥，也经常帮母亲打扫陵园。天长日久，他对这座陵园也有着特殊的感情。回想起当初与母亲一起来扫墓时的情形，魏映祥说，母亲经常带着他来，给他讲库里申科的英雄故事。后来，母亲年纪大了，就把守墓的这份责任交给了儿子。“英雄的家在苏联，他在这里没有一个亲人，我们不能让他感到孤单。你一定要把陵园看护好，让世世代代的人都来瞻仰这位英雄。”给儿子交班时，谭忠惠反复嘱咐。

魏映祥接班之后，按照母亲的嘱咐，30多年来也一直默默守护着墓地。晨霜暮雪，冬去春来，母子两代人，已经在这里默默为库里申科守墓50多年，时间长达半个多世纪。

2009年9月，在新中国成立60周年之际，全国评选出100位为新中国成立作出突出贡献的英雄模范人物。3位外籍人士入选，其中一位就是长眠在万州的苏联英雄格里戈里·库里申科。评委会的评语是：为中国抗战而牺牲的苏联勇士。

晨光洒向肃穆庄严的陵园，一群少先队员、解放军和武警战士来到了这里……他们每年都要来这儿为英雄扫墓。祭奠仪式上，少先队员们集体朗诵了由重庆著名诗人方敬撰写的诗歌《库里申科之歌》——那饱含深情的诗句，像一首永不泯灭的歌，代表着中国人民的心声，越过万水千山，回荡在大江之畔……

（作者系重庆江津区作协原主席 图片由作者提供）